到了黑龙江,俺能吃饱饭了,白天跟两个嫂子有说有笑挺好的。可到了晚上俺就想家,最想家里的娘,有时候想得厉害睡不着觉。
有天晚上丈夫上夜班,俺想娘睡不着觉,起来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儿,心里一阵阵难受,想吐。俺自言自语说睡觉,坐在炕沿上解扣。脱上衣的时候,不知为啥身子向后猛折过去,头紧跟着冲地。俺喊:“俺有病了。”
南炕两家哥哥急忙下地光着脚来?俺。
俺说:“俺没病,不知道啥神啥鬼闹,你们骂骂,俺就好了。”
左嫂胆小,吓得直哆嗦。
宋嫂骂:“操你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快走!你要不走,你就得死这儿!”
宋嫂骂完,俺就好了,可宋嫂说难受,想吐。宋嫂没吐,她突然咯咯咯大笑,笑得吓人,像鸡叫一样。笑够了又唱起她那河南豫剧,唱够了就说,胡言乱语。宋哥着急,找出针扎她,扎了好一阵,没用。
闹到天亮,宋嫂不闹了,脸蜡黄,说:“俺一点儿劲儿都没了。”
那个屯子当时有三四十户人家,一家一户的住得分散,俺住的地方靠东,在屯子最北边。白天问邻居咋回事,邻居说:“这是闹黄皮子,屯子里经常闹黄皮子。”
她还说:“这屋里吊死过一个老头,他死了以后,屋里好几年没住人,黄皮子八成在这儿做窝了。你们来了,人家得搬家另住,不闹你们闹谁?”
从那天起,这屋里晚上天天闹,大人的头嗡嗡响,三个孩子轮班哭。哭的时候都闭着眼睛,攥着拳头,浑身打着哆嗦。
俺跟丈夫说这屋闹黄皮子,他不信,谁说他都不信。有天晚上他在家,俺的头又开始嗡嗡响,俺说:“来了,就在房顶上,踩得雪咯吱咯吱响。”
他穿着短裤光着脚就上了房顶,回来说房顶上光有雪,啥也没有。那一夜,大人孩子都消消停停的。俺后来摸着规律了,只要俺丈夫晚上在家,这屋里就不闹黄皮子。
一九六二年春天,婆婆和小弟来了。左嫂说:“大娘有福相,这回可好了,晚上不闹黄皮子,咱都能睡安稳觉了。”
婆婆说:“什么黄皮子、红皮子的,再来俺就宰它!”
宋嫂问:“大娘,你这么会说话,你有文化吧?”
婆婆说:“俺是个大流氓。”
两个嫂子听了大笑。
婆婆问俺:“她们笑啥哩?”
俺说:“你说错一个字,没文化叫文盲,不叫流氓。”
婆婆说:“这俩孩子,俺就说错一个字,笑成那样。”
到了黑天,丈夫上夜班,俺的头嗡嗡响,二儿子不是好声哭,俺说:“又来了。”
婆婆开口就骂,一句话没骂完,小弟说难受,想吐。婆婆爬过去,想掐他的人中,手还没伸到,头一低歪到炕上。婆婆爬起来以后说:“俺想吐。”
俺把屋里的尿盆指给她看:“娘,想吐你就吐到尿盆里。”
她又说:“俺想拉。”
俺说:“你把尿盆拿到外屋就拉吧,俺把孩子哄睡给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