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病中,经常得到好友陈光甫先生和杨廷栋(翼之)先生的资助。他们并不住在无锡,可是常来看望。父亲病中见了他们便高兴谈笑,他们去后往往病又加重。我虽是孩子,经常听到父母谈到他们,也觉得对他们感激。
可惜世事变迁、时局纷扰,杨绛后来一直未能联系到他们的后人。直到1992年,杨绛方得到杨翼之先生外孙女的信,欣知鸿雁已将感激送到。
若父亲再无力持家,杨家儿女只能为生计所迫,辍学做工。父亲这个“要紧人”险遭不测的日日夜夜里,以杨绛的聪明早慧,肯定已对自己可能有的未来作了种种猜测和筹划。后来父亲化险为夷,这段经历却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灵烙印,刻骨铭心!
不改知识分子秉性
1920年以后,杨荫杭身体渐渐复原,在上海申报馆当副主编的同时,重操律师旧业。他当律师每一张状子都自己动笔,悉心策划,为不少人求取公道,化解许多诉讼纠葛。
“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不论当官或做律师,杨荫杭的原则一如既往,有些事不管报酬多高,决不受理;有些事情他却自告奋勇为当事人义务辩护。杨荫杭不改知识分子秉性,身上延续着早期革命党人的血性和正气,名重天下。可他连自己的权益也不会保障。
假如他精明些,贪狠些,至少能减少三分之二的消耗,增添三分之一的收入。但是他只作总结,并无悔改之意。他只管偷工夫钻研自己喜爱的学问。
他将知识分子的勇气与自律统一起来,给予女儿们成长必需的精神期许,引渡他们超越生活之苦、世道之艰难。为父之心无二意,凡事有定见,相信劫难必将过去。
我们不论有多少劳瘁辛苦,一回家都会从说笑中消散。
在杨绛的家庭里,成长的时时刻刻,一切劳瘁辛苦皆从家人的谈笑间散去,从父母的言行里升华。她由此慢慢思考、领悟,渐渐学会担当,接纳时代转型期的风雨变幻。她逐渐把个人命运与民族命运交织起来思考,启发人们重新评价生活,并反思人的所作所为,寻找历史的欢腾与静默背后永恒的真义。
定居苏州开律师事务所
杨荫杭渐渐“嫌上海社会太复杂”,决计定居苏州开律师事务所。
杨家1923年迁居苏州,租居潘氏宅。杨荫杭反对置买家产,不仅是图省事,他还有一套原则:对本人来说,经营家产耗费精力,甚至把自己降为家产的奴隶;对子女来说,家产是个大害。他常说某家少爷假如没有家产,可以有所作为,现成可“吃家当”,使他成了废物,不图上进。所以杨荫杭明明白白地讲过:“我的子女没有遗产,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
我现在常想:靠了家产不图上进的大少爷即使还有,也不多了,可是捧着铁饭碗吃大锅饭而不求上进的却又那么多;“吃家当”是不行了,可是吃国家的财产却有多种方式。我父亲知道了又将如何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