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格为父亲的朋友了
1929年秋季升入二年级后,杨绛严肃认真地考虑自己“该”学什么。
她认为,所谓“该”,指最有益于人,而自己因此就不是白活了一辈子。“我知道这个‘该’是很夸大的,所以羞于解释。”杨荫杭说,没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杨绛挚爱文学,她终究不顾老师的惋惜和劝导,文理科之间选了文科。但东吴大学当时没有文学系,文科里较好的是法预科和政治系。杨绛想选读法预科,将来做父亲的助手,“借此接触到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积累了经验,可以写小说。”杨荫杭虽让杨绛自己选择,却竭力反对她学法律。
他自己不爱律师这个职业,坚决不要我做帮手,况且我能帮他干什么呢?我想父亲准看透我不配——也不能当女律师(在当时的社会上,女律师还是一件稀罕物儿)。
杨绛遂改入政治系。她对政治学毫无兴趣,课程只是敷衍了事,大部分时候只在图书馆“胡乱看书”。她只爱读自己喜欢的书,放假的时候,列一张计划表,每天自己学。杨绛渐渐了解:最喜欢的学科并不就是最容易的。
我在中学背熟的古文“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还深印在脑里。我既不能当医生治病救人,又不配当政治家治国安民,我只能就自己性情所近的途径,尽我的一份力。如今我看到自己幼而无知,老而无成,当年却也曾那么严肃认真地要求自己,不禁愧汗自笑。不过这也足以证明:一个人没有经验,没有学问,没有天才,也会有要好向上的心——尽管有志无成。
在东吴读书的杨绛已经不贪玩而贪书了。
一次,父亲杨荫杭问杨绛:“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
杨绛说:“不好过”。
父亲又问:“一星期不让你看书呢?”
杨绛说:“一星期都白活了。”
父亲笑说:“我也这样。”
杨绛觉得自己已升格为父亲的朋友了。
父亲的帮手
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家里不觉热闹反而渐趋冷清。
暑假里乘凉的时候,门房每天给杨绛送进几封信来。杨荫杭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朋友”。然后长吟“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杨绛忽然发现父亲老了,虽然常有朋友来往,却觉得他很疲劳,也很寂寞。
父亲情感寂寞,无所依傍,何况岁月不待,他已年老。
五十岁以后,杨荫杭曾对杨绛说:“阿季,你说一个人有退休的时候吗?——我现在想通了,要退就退,不必等哪年哪月。”其实他所谓“退休”,无非是减少些工作,加添些娱乐,并非真的辞职、颐养天年。他每日黄昏和朋友出去买点旧书、古董或小玩意儿。杨绛知道父亲体力渐渐不支,他患了高血压症。当时不能奢望降压灵之类的药,杨荫杭又不信中药,血压高了无法叫它降下来。杨荫杭忙的时候,状子甚多,书记来不及抄,也叫杨绛抄。
杨绛最理解父亲心意,心疼他年迈多劳,自然愿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