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史蒂夫所遇到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不折不扣的传奇。他听了莎士比亚、诗歌、舞蹈和书法等课程。他没有继续上科学和数学课,这让我很困惑,毕竟这些都是他擅长的学科,而且是瑞德学院最著名的专业。我很惊讶,他居然凭直觉去发展他的艺术天赋。他告诉我他喜欢舞蹈课,而且肯定说了不下二十次。“我的表现不是很好,”他说,因为不甘心如此而连连摇头,“可我喜欢,我就是喜欢!”他情不自禁地重复着。他喜欢所有旁听课,可……舞蹈?我想象他穿紧身舞衣的样子,可就是想象不出来。史蒂夫在高中里一直是个很出色的游泳选手,在去印度前,他拥有很漂亮的游泳运动员体魄,上半身和手臂肌肉发达。可一涉及身体动作,他却也非常笨拙。他给人按摩特别疼,还极为忸怩,自己把自己绊倒的次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然而,他的很多动作都极其优雅,我总是想弄明白这些特点在他的舞蹈课上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我还暗暗笑话过他。
有一年寒假,史蒂夫和一个朋友搭车从瑞德学院来到旧金山湾。他们住在我家,因为我父亲到外地出差了。这两人特别兴奋,因为他们想出了一个妙计。有架私人飞机将从当时的斯坦福大学大学城帕洛阿尔托的一个小机场飞往墨西哥州,而他们就准备搭顺风飞机。雨季里的波特兰枯燥乏味,那个时候的瑞德学院是美国自杀率最高的大学之一。而阳光明媚、物价低廉的墨西哥州看起来肯定是人们能想到的最佳去处。他们俩曾在当地的报纸上登了广告,说他们需要搭便车,可没有收到任何答复,于是他们决定自己去机场,说服飞行员让他们上飞机。那时的史蒂夫身体动起来就像一首歌,又活似一个盼着免费飞行的祷告者。
接下来的一天半我们三个人是在库比蒂诺度过的,然后我开着我父亲的大众甲壳虫汽车把他们送到了帕洛阿尔托机场,还祈祷他们能顺利登上飞机。直到夜幕低垂,他们都没打电话来,我知道他们成功了。史蒂夫是一个星期之后回来的,人晒黑了,但很高兴,还给我带来了一条漂亮的彩虹色墨西哥毯子作礼物。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这条毯子,可是后来它被人从我的汽车后座偷走了。(偷毯子的人自己心知肚明!)
在去墨西哥州之前,他们和我住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我和史蒂夫坐在躺椅上聊天,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朋友在客厅来走来走去,沉默寡言,一脸失落。史蒂夫完全忽略了他的朋友,我感觉那个人与我们失去了联系,进入了某种无人地带,我不由得焦虑不安。这两个男孩举止方面的变化很细微,但我发现他朋友的表情令人惴惴不安,难以确切描述出来。
一瞬间我有些愤慨,从躺椅上站起来,想把他的朋友召唤回现实,在我站起来时,回头看了一眼史蒂夫,只看到他的脸上带着微醺的表情,仿佛进入了他自己的迷幻异域。我想不明白,我们并没有经常吸食大麻,而且可以肯定那天晚上没吸。我有点生史蒂夫的气,因为他使用古怪又强硬的方法排斥他的朋友。我从史蒂夫身边走开,给他的朋友安排了床铺,拿了食物和水,还和他聊了一会儿,因为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冲动,要去关心他。我不是个很有母性的人,作为画家,我往往只注重自己的感受。然而,对于在我的世界里出现的人,我都会很敏感,而在那个晚上,我的注意力重新排列了,我意识到以前的某些东西错得离谱。我有种感觉,那样残缺不全的史蒂夫需要成为我的绝对中心,他其实早已忘记了朋友还在屋里。
回顾往事,在我认识史蒂夫的那段时间里,我总觉得他的身边有一个黑暗旋涡。但那一刻是我第一次承认这个旋涡的存在。从那之后,我一直都知道史蒂夫的这一面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至于是如何知道的,我却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这些年来,我看到他身边的朋友,他先是让他们接近他,随后又无视他们,那些人就会出现这种兼有震惊和失落的表情,并且开始沉默寡言。这种情形每每都会令我感觉到某些事情大错特错,并因此脸色发白。每当我看到人们脸上浮现出迷失自我的表情,我总会在心里默念一句:“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