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凤兮知道她屋里有客,便说:“你若有客,自管去张罗,我们原不在乎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不过完了事,找你来谈一会儿。你若忙呢,不用管我们,我这老弟,也决不能挑你的眼。”秀卿说:“我伺候他们半天了,你们来得正好,我还可以歇一歇。他们总是一点好行止没有,不是嘴里胡说,便是动手动脚的,总以为自己是老爷,成心拿人当玩意儿,其实讨厌极了。”伯雍说:“无怪人说你脾气不好。你怎老看不起人呢?难道你没有好感情的人好吗?”秀卿说:“那里便有感情,少得很呢。”伯雍道:“照你这样说,嫖客跟妓女,究竟是怎个关系呢?若没有一点感情,那也过于无味了。”秀卿说:“虽说有滋味呢,不过是昧着良心装假便了。你们想,嫖客一进门,他们是怀着感情来的吗?打茶围的客,都要买一块钱的乐。住局的客,要买八块钱的乐。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想赚回几倍的利益才算心满意足。这样的人,怎能与他生感情呢。倒是使点假意思,他倒乐得要命。”伯雍说:“这样的人,固然不少,也有不惜金钱,不辞劳瘁,在姑娘身上献殷勤的。就以我们总理白先生说,他跟桂花能说没有感情吗?”秀卿听了,笑道:“你说的是真话吗?你以为那样就算有感情吗?”伯雍说:“我看那样似乎能得姑娘欢心。”秀卿见说,忽然把脸一沉,向伯雍说:“你头一趟来,怎拿话敲打我!我告诉你,我若喜欢那样的人,我早当了一品的姨太太了。二十多岁了,我还腆着脸混什么?不是我不愿意吗!论到感情,我可也说不上是怎回事,大概就是对心思。对心思的人,也不必交多少日子,一见面也许投缘。不对心思,天天在一炕上睡,也未必有什么感情,不过处在妓女的地位,各人有各人的办法。终归一言,是手段,不能说是情。若真用起情来,天天多少人,当妓女的还有活路吗?早都得劳病死了。”子玖此时从旁说道:“听你之言,你一定是过来人了,你从前大概得过劳病,害过想思?”秀卿说:“从前倒没有,以后不知怎样,大概得害一场劳病吧。”说到这里,只听李妈在上屋喊说:“秀卿姑娘!客要走啦。”秀卿听了,站起来说:“你们在此暂且坐一会儿,我把他们打发走了,回头上我屋坐着去。”说着,往上屋去了,只听她向那个客人说:“你们忙什么呀,天还早呢!再坐一会儿不咱?一定要走哇!慢待,明天早一点来。不然,我可罚你们。”只听那几位客人,笑呵呵地出来了。伯雍三人隔着窗户一看,四五个人,都有四五十岁了,穿得很公本,大概是哪铺子的掌柜的。这帮客走了,秀卿催着李妈把屋子收拾干净,教跑厅的把瓜碟茶壶移到本屋,打帘子让客,把伯雍三人让到秀卿本屋。这屋子较厢房宽大多了,屋内床帐、桌椅、屏条、对联等类,应有尽有,还不俗气。秀卿教跟人重新瀹茗,开了厨柜,另备四碟干果。这种办法,是手段是感情?伯雍也不明白,不过心里觉得非常安适,不觉得对于秀卿的优待,起了一种情感上的作用。他知道今晚这一块钱,绝没有这等效力,并且知道每晚一块钱,也未必买得来,然则她竟如此优待,可见不是为区区一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