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雍随着二位科长到了办公厅,那位所长见他二人同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进来,明知必是约来办杂志的宁伯雍,他却假装糊涂,望了望,仍坐在他的椅子上,仿佛在那里看公事,很劳心的,等到邹朱二科长走到他面前,说明所以,他才故作笑容,站起来,向伯雍一拱手说:“久仰先生大才,请坐请坐。”旁边伺候的人,早替伯雍搬过一把椅子,邹朱二科长也在案旁坐下。此时所长很客气地向伯雍说:“阁下是白歆仁先生的同学,我跟他是好友,上月我们商量打算出一份月报,这事也是不容缓的,因为我们的衙门也很大了,每天的公事也很多,不要紧的例事,就由报上发表,也仿佛政府公报似的,就算本衙门的一份公报。但是本衙门的人员都有专司,所以求歆仁先生荐一位主笔。你先生既肯帮忙,当然是热心教育的。”伯雍说:“既承不弃,惟有尽心,以后还求诸多指教!但是贵杂志究竟是怎个内容?什么体裁呢?”所长道:“官报不比寻常,第一项,是政府关于教育行政的命令、教育部的部令批示,以及本衙门的各项公事。第二项,是各学校的呈报。第三项,是各校校长教员的论文。他们散了学,无所事事,不是出南城,便是逛公园,殊于教育前途有碍,所以我勒令教他们作文章,作个考成。他们的文章,先生不必管,我已求朱科长老先生担任批选,差不多是个主考的责任。第四项,先生可以随便作点东西,或是翻译亦可。第五项,是杂俎,关乎教育的事,无论中外,都可选录,这是先生的事。至于全部责任,却由朱科长一人负责。先生有什么话,不妨和朱科长商酌。至于薪金呢,暂送五十元。先生须知本衙门的经费是有数的,日后款项充足,定有加薪的希望。”伯雍说:“薪水大小,倒不在乎,反正所长是公事公办的。不过一节,我如今是给歆仁的日报担任文艺编辑,日报当然是较月报忙的,据所长方才的话,贵月报已被公文和各学校的东西占了十分之八去,只剩二分,是我的责任。我想作文章和选材料,也不必天天到衙门来,反正我若有工夫,一定到这里看看。我的意思,是以不误事为主,可不能天天到衙门来画到。假如我的东西,到期没有,是我的责任,别的我也就不管了,因为所长已然把编辑责任全部委之朱科长,发稿出版等事,当然是朱科长的责任。”所长说:“是这样的。先生也不必天天来,但是总须常来一点好。”说到这里,算是个结论。伯雍辞了出来,朱科长嘱他明天必要来的。伯雍答应了。
他出了教育公所,仿佛半日没有吸着空气,不由得一舒展。可是他心里不痛快极了,暗道:“这些人怎能与他们共事呢?他们所办的也不像个杂志呀,干燥无味,给谁看呢?最可怜的,是一般穷教习,一天一天地苦混,还得交卷子作文章,就凭朱科长一个顽固老头儿,懂得什么?不用说别的,便是选录各校文章,将来便不知倾害多少人。哎呀,造孽!这事我不做好吧。”伯雍回到报馆,晚上完了事,把教育公所的事,向歆仁说了一遍。歆仁说:“明天你就去吧!不管如何,倒是先挣他们五十块钱。”伯雍说:“这五十元钱不是好挣的。我见他们都是外行,一切都归朱科长主办,我不能说他是坏人,他简直什么也不晓得!第一他先不赞成留学生。我说在外洋留学过六年,他很替我可惜,他不但不知道外国情形,大概连北京以内的事都不十分懂得,我在他手下办事,能有好结果吗?不如你替我辞了吧,省得将来决裂,也是一走。不如教他们另请高明吧。一个发表例事的月报,他们所里人,也能办了。我见他们都在那里白坐着,另雇一个人,不知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