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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婼玛的十七岁》婼玛的声音与世界的…

在光影中旅行:程青松电影笔记 作者:程青松


婼玛是谁?她在电影里头十七岁,云南红河州哈尼族,皮肤黑得有些发亮,浑身上下散发着山野的气息。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喜欢灿烂地笑着,自然地生长着。如果不是年代的不一样,我觉得她就是《边城》里那个守着一条长河的翠翠。在婼玛出生以前,雄浑壮观的哈尼梯田就已经存在于那里好几个世纪了,她和她刀耕火种的先人们也并不会知道有一天大西南的这块神奇的土地会被世人“发现”,成为举世震惊的自然奇观。拥有话语权的游客是把这块土地,或者说把婼玛当成一个被观看者的。连婼玛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错觉,她是跟游客合影照片里的一处风景,这些照片将被无数人传阅。我去大理旅行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蝴蝶泉边众多的“金花”招徕着旅游者跟她们合影,她们本身已经不是金花,而仅仅是一个道具,跟她们合影的旅游者是要付费的。

导演章家瑞在拍摄《婼玛的十七岁》之前,并不为人所熟知,这是他的第二部电影作品。在章家瑞看来,淳朴的哈尼人至今仍然生活在梦境当中,他不想去惊扰他们的梦。也许这只是他的一个美好愿望而已,因为真正的梦中乐土是从来都不存在的。我理解导演的意图,就像他借婼玛的口所说的那样,哈尼人的心是明亮的,这种明亮是他们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没有任何道德训诫的成分,更多来源于自然的馈赠,他们对山水近乎宗教一般虔诚的热爱,唇齿相依的关系,即使在非常年代,他们也始终护佑着哈尼梯田的完整。

在小镇上卖烤玉米的婼玛与阿明邂逅,阿明鼓动她去充当自己的道具,她逐渐被这个城里来的摄影师吸引,并与他结伴同行。导演借助一个少数民族少女没有结局的初恋,表达了他对现代化的渴望与疑惑,可是他又绝对没有敌视、排斥和意气用事。婼玛追赶悄然离去的阿明的那场戏,更是让人体会到《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那样的决绝和义无反顾。这个时候的婼玛已经不是单单出于对城市的向往,对“全球化”的呼应,而是作为一个女性对情感的主动追寻。我们在影片中既听到了现代化急促的鼓点,又听到了哈尼少女痛楚的哭喊。俄罗斯影片《套马杆》也讲述了如此复杂的情怀,蒙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面对现代文明的侵袭显得那样的尴尬和无能为力,而在《婼玛的十七岁》当中,这个花一样的少女却用她的包容和宽厚应对了自己生命中出现的第一次危机。我们有理由相信,婼玛之后的人生将注定是坚强、健康和主动的。

全球化的浪潮不可避免地席卷而来,章家瑞在自己的影片中尖锐地指出了商业文明对农耕文明的侵袭,以及物欲对人心的异化与伤害。现代文明的进程是否需要牺牲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为代价?尽管章家瑞认为哈尼人生活在梦中,可他并没有为我们营造一个世外桃源,他的镜头对美好事物的展现始终是节制的,哈尼梯田在影片前半段几乎一直是以局部的块面呈现。而婼玛一直在前景,在影片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占据着我们的视线。影片讲述的不是我们如何看她,而是她如何看我们,她如何省悟到自己的生命意义。

跟我们看到的其他任何一部国产片不一样的是,这部影片还担当了红河州申报哈尼梯田为世界自然遗产的使命,有点类似申奥片的意思。申报世界自然遗产的行为我们完全可以看作是渴望成为“世界”的一分子的企图,这就不可避免地把全球化的问题引入到影片当中。来自省城昆明的阿明将自己的随身听拿给婼玛听,里面播放的歌曲正好是由爱尔兰歌手恩雅演唱的,音乐类型上,恩雅是归入“世界音乐”范畴,确切的例子就是9?11之后,她的专辑再次热销全球。婼玛在阿明的随身听里听到了“全球化”的呼唤,她是迫不及待地投入还是负隅抵抗呢?婼玛有她面对世界的独特方式。哈尼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独特方式。婼玛最后的选择让人意想不到,她最终没有离开家乡去往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她意识到自己是有生命的,有情感的,有欢喜和悲伤的,这些所有的感受都是来自她自己的体验,她不再需要通过别人或他者来证明自己作为一个完整世界,一个真正女性的生动。同样,她脚下的那块哈尼梯田也是鲜活的,它并不是作为一个被观看的对象而存在的,它有自己的历史,有自己的万千气象。申报自然遗产只是为了提醒它的存在,是否得到命名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它从婼玛一生下来就已经在那里了。此时此刻,你再用东方、西方,殖民、后殖民,文明、蛮荒,第一世界、第三世界,少数民族与多数民族这样一些二分法的术语和名词去阐述婼玛她们与生俱来的烦恼和快乐,将会显得极其荒谬和狭隘。

《婼玛的十七岁》在2003年的柏林电影节上受到了国外观众的欢迎和好评,我相信,生活在此地的中国观众同样会在这部影片里看到自己的形象和听到自己原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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