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他没有听懂。

“噢，就是照相。”我赶紧改口。

恰巧我的书包里带着一本影集，那是我临走前把自己拍摄的最满意的作品收集成册留做纪念的。不少是美珍的特写，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放大的风光照片，临来青海前我突击整理出来的。我立即把它取出来：“您看！这些都是我拍的。”

他翻了一翻对我说：“这样吧，我把这个带回去，看看哪个单位需要照相的。”

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临时接待站等待分配工作，那种滋味就甭提了。我有一种强烈的被抛弃的感觉。自从大学毕业后，我一直是“天之骄子”，随苏联专家上讲台、赴宴会，整天和领导同出同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被送到边疆地区后，竟成了一个无用的人。我闲极无聊的时候，就一个人在西宁市郊区散步，唐代诗人柳中庸描写青海的诗陡然出现在脑际：

关山万里远征人，一望关山泪满巾。

青海戍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

我突然迷信起来，这首诗里前两句都出现了山，而且是“关山”，我正好姓关，是不是预示着我在青海该倒大霉了，下两句不是明摆着吗？——空有月，本无春。如果这两句只是指没有花前月下和男女怀春的浪漫倒也罢了，反正我已是有妻儿家室的人了。“苦其筋骨，劳其心志”，我早有思想准备，但我不指望老天降“大任”于我，平平安安，三年到期就放我回家团圆吧！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近千年过去了，青海的变化甚微。西宁城小得可怜，只有一条洋灰铺成的东西大街，不过两公里长。一天，我漫无目的地朝街西方向走，走到一条挺宽阔的黄土路上，极目望去，没有尽头。一辆大吨位的卡车停在路边，司机正钻在车底下修车。

“同志，你好！”我打了一声招呼。

话音刚落，司机就从车底下钻了出来，板着脸说：“我不搭人！”

“我不是想……”我忙解释说。

还没等我话说完，他又极不耐烦地说了一遍：“我告诉你，我这车不搭人！”

“您别误会，我不是想搭您的车，我是想问问您，这条公路是通向哪里的？”

他听出了我的口音说：“噢，你是北京人！”

“是的，我从北京来的。”

“你是从北京来的？我是从河北来的！我们算是老乡啦！”他变得和气起来。

“您来了几年啦？”

“七年啦！过去在部队开车，后来就转业到这儿。”

“七年？那您待得惯吗？”我问。

“待不惯也得待呀！你是干什么的？”他问道。

“北京来的下放干部，正等待分配工作呢！”

“犯错误啦？这年头怎么这么多是非！好人遭罪啊！”他好像挺明白事理。

“组织需要，我就得服从呗。我想问您，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呀？”我指着那条大路问。

“通往西藏。”

“西藏！”我激动得差点儿叫了起来。“什么？西藏！”

在内地的时候，说到西藏，就好像在天边那么遥不可及。而现在，我竟然就站在通往西藏的那条大道上！

“这条路就是青藏公路，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青藏公路的起点。”他看我很激动，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