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父子之间咫尺天涯的感觉,现在还经常会折磨我。
每次想起父亲,我都会喝很多酒,让酒精彻底泡软我的神经,让它没有缺失感和牵牵连连的痛。
我现在知道,生命远比想象的要轻。
一个活人变成死人,会减轻二十一克的重量。有人说这二十一克是人咽气时排出的空气,我更愿意相信这二十一克的重量是灵魂。当这二十一克挥发在空气中,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附生命。
直到今天,父亲的死都带给我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不真实的光线,不真实的人物,不真实的情景。
有一段时间,我对这条走廊是否真实存在怀有疑问。我想那也许是我做的一个梦,一切只是梦境而已。
长大之后,凭着记忆,我曾经到父亲辞世的那家医院去了一趟。我找到了那条走廊,还是那么倾斜,还是那么晦暗。在长廊尽头,挂着一个铁锁,那是传染病区。
这是一个生死轮回的通道。在长廊的下面,就是太平间。
这个走廊之所以是倾斜的,没有台阶,是为了运送尸体的方便。
那些三角形的棱也是存在的,是为了减速,也是为了震荡死者的灵魂,让他们尽快出窍。
我想,父亲的头也曾不停地被坚硬的尸床所撞击。
记忆与现实重合了。
我又成为那个八岁的男孩,只想哭。
在父亲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死亡在我的世界里出没。
它是一种感觉,是一个寒战,是一种气息,是孤寂的庭院里等着妈妈下班而天色正在暗淡下来的恐惧。
我很怕进入父亲养病时曾经住过的那间卧室,因为,我总觉得他还没有离去,我可以听到他的叹息。
我坐在院里的槐树下,期待着父亲再次推开院门。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是没有父亲的人了。
在我的概念中,故乡就是父亲尸骨埋葬的地方,灵魂的憩园。
父亲孤零零地躺在故乡的土地上,连墓碑都没有。他在等待一个家庭的团聚。父亲的身旁将是他的妻子我的母亲。他的左手和右手将会接纳哥哥和我,在某一天。
父亲去世之后,我们和母亲相依为命。印象中,父亲的丧葬费用了很长时间才还清。
父亲生前有七个把兄弟,号称“八毛兄弟”,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和他们一起饮酒。他们都不是什么漂亮人物,但都是很有义气的人,每次见到他们,他们都是红光满面。
父亲去世后,他们很少再来我家,但是,对家里的困难,他们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多亏他们的帮衬,我对人性才不那么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