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极机敏,遇到敌人时,会放出极臭的屁来。老偏儿经常拿苹果喂它,也许是不想闻它的屁味儿。我见到过被做成标本的黄鼠狼,身体细长,像是一个长柄的黄色毛刷子,已经放不出屁来了。
老偏儿家的门锁也有一百年左右的历史,仿佛长命锁,是扁平的。这把锁像个老妓女,用任何一个铁片都能捅开,但老偏儿家还是坚持用钥匙才能开。这个锁只有一把长长的钥匙,通常由老偏儿的爹保管。老偏儿放学回家,如果家里没人,他宁可在院子里玩上半天,也不敢随便把门捅开。他曾经这么干过一回,却差点儿被他爹打断了腿,老偏儿的爹说:这样干的话,会招来强盗。
前几年我回去的时候,这个房子已经被拆了,既然没有片瓦,当然也就片瓦无存。老偏儿和他的媳妇住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据说他爹在他结婚之前就故去了。
妈妈一直对我成为一个“体面人”抱有幻想。
有个走街串巷算卦的,妈妈请他为我卜一卦。那个人装模作样地搬着我的脑袋左转右转,看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孩子有官运,以后能当个公安局长。
妈妈听了这句话,眉开眼笑地给了那个人两块钱。
在那个时代,公安局长可是个很不错的差事。我父亲曾经有个朋友称作老何的,虽然只是派出所的所长,却也早已经是一方名人,连村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如果我能成为公安局长,那自然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不过,截止到今天,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我能成为公安局长的迹象与可能,实在让人失望。
顺便说一句,那时的警察穿的是白色警服,戴着红领章,似乎比后来的警服都要醒目得多。
我家后院住着一个武学大师。
武学大师有六十多岁,夏天的时候,总是赤膊的,下面穿一条棉布的灯笼裤,扎着四指宽的牛皮板带,板带上面,是被一层皮粘在一起的肋骨和乳头,再往上,是灰白稀疏的胡子。
大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竹椅上躺着,身边放着一把破茶壶。也许是怕有人偷师学艺,一看到有人看热闹,大师就从来不教徒弟武功。很少有人能看到大师练上一招半式。
我经常和小朋友匍匐在房顶,希望像杨露禅那样,偷学几招。我们都趴在房顶上的树影里,所以才能侥幸看到一些皮毛。
武学大师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光头,泛着咸鸭蛋壳一样的青色。
三个徒弟,一个是木匠,一个是屠户,一个是卖青菜的,都有自己的营生,所以并不是每天来。每次来,他们都会给老师带些礼物。有时候是时令青菜,有时候是一挂猪大肠,有时候是两瓶简装的白酒,有时候他们给师傅带只活鸭子。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给老师带过活鸡。好像武学大师特别喜欢吃鸭子,对鸭子情有独钟。那些徒弟习拳练武的时候,老婆子就会眉开眼笑地给鸭子煺毛。像老偏儿的娘一样,老婆子也不是特别喜欢洗脸,脸上的皱纹里同样满是煤灰。
需要注意的是:鸭子是活着的时候被拔个干干净净的。鸭子事先被灌了几口白酒,为了拔得干净。也许他们认为:鸭子和人一样,喝了酒也喜欢赤膊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