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婆子给鸭子煺毛的时候,武学大师就指点徒弟武功,耳提面命。然后徒弟们就一字排开,分别拿着铁锁和石锁,卖力地练起来。
他们练得倒是很实在,不一会儿就浑身冒起了热气。和武学大师一样,他们也是上身赤裸。不同的是,他们都是生意人,没有整天在日头底下晒着,并不经常务农,所以他们的身体白皙得多。
热身完了之后,他们就会分别打一套拳给师傅看。那些拳可不是花圈绣腿,实在是虎虎生风,能把老太婆刚薅下来的鸭毛扇得团团飞舞,半天落不到地上。
我们这些孩子看得目瞪口呆。
武学大师拿着一根竹杖,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敲敲打打,纠正他们的动作。
拳打完之后,徒弟们开始做饭,下面的去下面、炒菜的去炒菜、烙饼的去烙饼,就剩武学大师一个人在那里躺着。
功夫练到多精深看不出来,鸭子倒是吃了不少,枣树底下攒了不少的鸭毛。江湖中人,讲究“散财”之道。“江湖一把伞,许吃不许攒”,看来他们深得其中三昧。
武学大师的儿子却是不练武功的——他练嘴皮子。
他是个说书人,身体单薄。八十年代,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穿纺绸大褂、黑绸裤子并且头戴礼帽的人。
夏夜乘凉的时候,在众人的撺掇下,他就会免费来上一段评书。
我听过他说书,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英雄大八义小八义,也知道了李元霸和程咬金。我知道了三国名将赵子龙就在离我们这里不远的一个县城出生。据他说,曹雪芹也和我们是老乡。他还说,如果曹雪芹一直生活在这里,老老实实结婚生子,他断不会穷死饿死在北京。
这个家庭亦耕亦读亦文亦武,是小村子里难得的风景,能够历经文化革命而没有被摧毁,实在可喜可贺。
武学大师千古之后,他的徒弟就很少来。那些铁锁放在院子里,渐渐生锈了。那个石锁,被老婆子堵在猪圈的破洞里了。据说凡高的画作也曾经盖在鸡窝上为母鸡遮风避雨,看来,自古圣贤皆寂寞,这话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