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让我去买肉。那时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初级阶段,已经有私人鲜肉卖了。但我们还是到肉店去买,因为单位发了肉票。这种所谓的肉票并不是江湖黑话所说的绑来的人质,它是一大张纸,盖满了一个个印章,代表一头头被计划经济绑来并屠宰的猪和一坨坨摆在柜台上的冻肉。冻猪肉比市场上的鲜肉要便宜几毛钱,并且没有注水。它们被从冰柜里拿出来,剔去骨头,切成长条状,摆在柜台上。那些冻肉泛着一层白色的油,好像得了重状肌无力,看起来死气沉沉。
我叫上关芳和我一起去。
买肉回来,我和关芳骑着车有说有笑。我们经过一家门庭冷落的国营商场、一个有无数女孩正在橱窗微笑的照相馆、一个有小流氓正在校门口抽烟的中学,然后来到了一座桥上。我们停了下来,因为这里看起来似乎还有点风景。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桥下面的水是黑色的,停滞不动,散发出恶臭。我们只好转过脸来,一边聊着,一边看桥上的行人。但忽然她不说话了。
一支送葬的队伍正在经过。队伍最前面的人捧着遗像,死者都是很年轻的人。没有花圈和哀乐,只有黑纱和白花。时间好像静止了,我们默默看着,看这支队伍从桥上流过去。
“送葬的行列,无鼓声也无音乐,在我的灵魂里缓缓进行。”几年之后,我读到波德莱尔的这句诗的时候,胸膛似乎被穿透了。
有人正在死去,而有人还在买便宜了几毛钱的冻肉,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很荒谬。
关芳觉得很害怕,自己先回家去了。我站在那里一直看,直到看不见队伍的背影。
那天晚上吃的饺子,不过味道好像不是特别好。电视里的新闻也不是特别好,说是非洲有两个部族正在仇杀:甲部族是一群矮子,他们仇恨高个子的乙部族,乙部族则仇恨甲部族明亮的黑眼睛。但这只是借口,仇杀的真实原因是他们彼此都想争夺对方的土地。甲部族声称要把乙部族所有男人的双腿打断,乙部族声称要把所有甲部族男人的眼珠子抠出来,这件事并非说说而已,他们真动手。电视里出人意料地播出了很多残酷场面,有很多像木柴一样被码起来的尸体,有的尸体被焚烧过又被开肠破肚上面爬满苍蝇,高个子成了矮个子因为很多人的双腿被打断只能拄上拐杖,矮个子脸上缠满绷带因为他们瞎了眼睛。一个装满人类眼珠子的水桶被拿出来作为战利品大肆炫耀,士兵手中拿着枪站在坦克上宣誓效忠声嘶力竭耀武扬威,不管矮个子还是高个子都宣称自己拥有民族与正义与武器,画面让人恐怖,到处鲜血淋漓。
好在这事情远在天边,不致影响正常中国老百姓的生活。这件事也不是我们能关心得了的,因为太多的事情像一个巨大的黑幕挡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