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见前清时代所颁谕旨，及督抚大吏告诫属僚，洋洋长篇，不啻塾师之训子弟。其言皆良言也，而自外域人见之，则嗤嗤不止。问何以故，以官吏非学生可比。既出而筮仕．凡种种爱民爱国尽忠尽职等语，自应童时习之，所谓学优则仕也。使其听鼓应官，身膺民社，始教与民亲，此何时耶？能免地方百姓受害耶？如少时并未受各等教育，迨出司民牧，委任台司，其人总在中年，甚且颓老，不但欲办一事，无所措手，其品质卑下者，正恐言之谆谆，而听者藐藐，究何补于道德也。无怪外人每轻视我国官吏程度不足，又以贪赃污吏，视作口头禅。试问外国有此等虚文谕示耶？吾尤望我国政府，及各省官吏，亟亟去此旧习浮文，而以实际为目的。

伍廷芳写的是“前清时代”，想到的是民国。没有合格国民，就没有行法、守法之人；改革措施条文完备，最终还是如戴鸿慈所言，“百兴而百废”。贪赃污吏之多，只说明从小缺少“爱民爱国尽忠尽职”的教育。担任公职后再来听谕旨训诫，自然招来外国人的耻笑。时至今日，各种干部学习班仍方兴未艾。

新中国成立前夕，大中小学的设置已初具规模，但当时文盲率之高，说明基础教育远未普及。1951年，我国政务院颁发《关于改革学制的决定》，政府举办了工农速成初等学校、业余初等学校和识字学校，还有深入民间的各类扫盲班，成效可观。然而要彻底实施义务教育还必须认清“义务”两字的法律含义。例如人们不大会想到，学龄前儿童在大街上做职业乞丐，他们的父母已触犯了法律。至于因贫失学，那更是社会的耻辱。但是，教育界触目惊心事件太多了，地方职能部门听之任之，不拨不动，总理或中央干预了，它们才有所动作。

写到末了，再提一提亚当·斯密的国家不久前在中国做的一件事。据2004年6月25日的《未来导报》（原《甘肃教育报》）头版头条报道，中英政府之间自1999年以来实行一项针对贫困地区基础教育的合作项目，由英国政府的国际发展部提供资助。该项目的宗旨是“提高少数民族地区的入学率，减少教育体制中的不公平现象”。由政府来干预教育并维护社会公正，这已经与市场极端主义的精神不合了。英方代表甚至会说，基础教育本来就是公益事业，市场一说有违文明社会的共识。英国首相布莱尔于2003年访华时在北京接见了来自甘肃宁夏回族自治区四位受项目资助的女童，几位小姑娘回家乡后致信布莱尔，汇报各自所在的学校在项目启动后发生的可喜变化。2004年6月1日，布莱尔回信表示祝贺，并说：“我们很高兴通过英国政府的帮助你们能够继续学业。”6月23日，英国驻华大使韩魁发先生与夫人亲手将这封信交给临夏东乡县大树乡乔鲁小学的马金花同学，他们还送她一帧由布莱尔亲笔签名的首相夫妇照片以作纪念。热心慈善事业的亚当·斯密大概会为这项目感到高兴，也许他更希望，这些受益女童所在地区的政府和她们的同胞应该更严肃认真地看待基础教育这一公益事业。

未成年人的思想道德状况折射出成年人世界的价值取向和普遍的社会风气。社会风气大概可译为“ethos”，该词在辞典上的释义是“社会（或民族、时代、制度、文学）的精神特质”，伦理学（“ethics”，或曰道德规范、行为准则）一词即由它派生。斯密多年任格拉斯哥大学道德哲学教授，他热爱古典美德，要求每个人都取“公正的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约束自己的行为，因此，他乐于讨论各种与ethos和ethics相关之事。可惜当今他的少数追随者是不认识这两个词的，他们就像荷马史诗中居住在极西岛屿的洞穴里的独眼巨人，只知道并肯定市场上放肆的野心和赤裸的贪欲，除此之外，大概还有几种数学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