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达尔扈特人一跃而出,挥动剑戟,长缨、利斧、大刀,往草原的心脏,直刺而下,瞬间,便挖出一个坑。
“起灵!”
战车上灵棺被抬了下来,那是一个空心大胡杨,大汗的遗体就装在树心之中。蒙古勇士缓缓扛起,迈着军人步履,走向葬地。
古如歌唱起来,白纛国旗祭,黑纛战神祭,祭师在一一祭奠。
长调萦绕天空,浮在百灵翅膀之上,驮在大雁的长颈上,拴在雄鹰的双翼上。勇士归乡,英雄归家,家就在万里草原上。
在马头琴的战马奔腾中,鄂尔多斯卫兵扛着成吉思汗的遗体,来到草原的墓穴前,轻轻地放了下去。万千将士拥上来,每个人都将一抔土,倒进了大汗墓穴。一粒尘埃,一抔黑土。人似风尘一粒尘埃,生时落在沙粒上赤条条而来,睡在小草之上;死时也该赤裸裸入土为安,融入大地,魂归草原。
将士走过了。
成吉思汗的葬身之地,被尘土掩埋了。拖雷用战袍兜着肯特山之土,撒在汗父的坟上,然后向全军将士挥了挥手,喊道:“万马踏坟!”
万马长啸。风尘滚滚。
大汗麾下勇士纵马而驰。如狂潮,如风暴,滚滚铁骑,旋转成一道狂飙,一个飓风弧线,围着汗爷埋葬的圆心,马踏黄土,踏成了鄂尔多斯高原,踏成了蒙古高原。
万马踏过。
苍生踩过。
大汗真身与鄂尔多斯高原,与蒙古高原亘古一体,什么地标也看不出来了。
祭师突然喊道:“将白骆驼的幼仔牵过来!”
一个达尔扈特勇士,走进骆驼群,牵过一头不到一岁的小白驼。
在被万马踏平的草原中心,祭师挥舞长剑,朝着小白驼的长颈斜刺而去!寒光闪闪,青锷溅血,小白驼长啸一声倒地,血流成溪,染红这块大汗的长眠之地。
将士散去了,朝着金国燕京城,浩浩荡荡而去。
苍生散去了,回到自己的蒙古包,等着远征的儿子、丈夫归来。
唯有那一群白骆驼留下了,在母驼的率领下,嗅着幼驼的气味,寻找那血腥气,流着泪水,终日不离,终年不弃。
800年流逝,凡有白骆驼悠然吃草的地方,就可能是掩埋大汗的圣主之地。
在鄂尔多斯高原,我看到的白骆驼最多。
在阿拉善盟的额济纳旗,我也看到白驼在沙地上匆匆走过,成群结队地徜徉在胡杨林中。
而走过西居延海,再往前走,便是国界,离蒙古国的肯特山不远了。我又看到白驼的身影。
葬我于鄂尔多斯之上。
葬我于蒙古高原之上。
葬我于肯特山之上。
大汗也许会埋在每一个该埋的地方,可是他的灵包亦叫八白宫,却留在了鄂尔多斯。
一个改变世界的大军事家,一个伟大的战士,一个真正的军人,一个王者的灵魂,便永远活在鄂尔多斯这片王者之地。
2007年仲秋,我第一次踏上鄂尔多斯,走进成陵,伫立在八白宫前,面对吸附着大汗最后一口气的灵包,骤然下跪,以一个16岁就当兵的军人之身,向成吉思汗大帝的雄魂磕了三个头。
站起来的时候,我向一代天骄行了一个神圣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