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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坚守岁月(11)

王者之地 作者:徐剑


采访中,我问殷玉珍:“你的孩子是在医院生的吗?”

她笑了,说:“哪有城里女人那样的福气,是在沙原的小窝棚里,自己生的。”

“啊!”我既惊又愕,“没有接生婆帮你?”

“茫茫沙海,谁来帮我接生啊。”殷玉珍说,“我让丈夫烧了一锅热水,备了一把剪刀。”

儿子落地时,沙原上响起了第一声清脆的啼哭,殷玉珍一剪刀将脐带剪断了。以后的半个月,她一直血流不止,怎么也止不住。进不起医院,也请不到医生。她突然想起母亲当年告诉过她一个土方子,她将纳鞋底做鞋帮的纸烧成灰,冲开水喝了下去。流淌了半个月的经血,终于止住了。

大西北的女人和孩子们,守望着那一片沙漠,命贱命苦也命硬。

孩子也像沙海中的一株小杨树一样,奇迹般地活下来了。殷玉珍要一生种树,治沙。树如孩子,孩子也是树,取名国林。

月子未坐满,殷玉珍就去沙梁上种树了。她将孩子放在炕上,四周用柴火围了起来,然后将炕烧热,就关上门出去了。自己与丈夫一天要栽1000多棵白杨树,经常干到月亮升起来,才披星戴月而归。这些杨树苗,是丈夫到苗圃里打了几个月的工,不要工钱换回来的。

暮霭沉沉,殷玉珍与丈夫还在沙梁上栽种。晚风徐来,她仿佛听到地窝棚里儿子时断时续的啼哭。她的心一阵阵莫名的悸动,冥冥之中,母亲的天性令她有一种不祥之感。

“国林!国林出事了!”殷玉珍疯了似的往地家跑,进屋一看——国林发烧了,通体透红,额头烫得灼人,嗓子哭嘶哑了,小手再也不会挥动,翻着白眼,奄奄一息。

“国林!你怎么了!看看我!我是妈妈啊!”殷玉珍大惊失色,可是她乱中有序,她吩咐丈夫,到井里打一桶凉水来。

丈夫匆匆出门,马上提了一桶凉水回来。殷玉珍浸透毛巾,敷在儿子的额头上,然后一遍遍用冷水浸湿毛巾,给儿子擦身,进行物理降温。

第二天曙色未明,夫妇俩抱上儿子,往40多里外的河南乡卫生院狂奔,中午才抵达医院。医生一测体温,小国林体温42度。医生吓了一跳,说:“孩子烧到这种程度,不是烧残了,便是小命不保,你用什么方法保住了孩子的命啊!”

没钱住院,简单地开了一点药,殷玉珍只好背着孩子回来,买了一支体温计,隔一个小时给儿子测一次体温。

小国林顽强地挺过来了,逃过一劫。

2007年秋天,儿子考上内蒙古农业大学。殷玉珍送儿子去呼市,离别之时,就像父亲当年将她送上背井塘一样,空间的距离一下子将思念扯得长长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殷玉珍坐班车回来的路上,脑海挥之不去的却是父亲。那位一诺千金,误了女儿前程的父亲,在看到女儿3个月后溘然离世,时年59岁。父亲辞世,也没能化解殷玉珍心头的怨恨,她没有伤心,也没有哭过;而现在,班车一驶出呼和浩特,儿子的身影不再,一股舐犊之情涌动心间,她悲悔交加。父亲当年将她嫁进莽莽沙原,其实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天缘、天命。昔日黄沙满眼茫茫,如今却是满地黄金甲,她绿化的10万亩沙原,潜在的价值已超过了20个亿。而这一切,皆因父亲将她错嫁沙山而起。到父亲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原谅他,此时的殷玉珍才感觉到当年父亲的爱女之情,真是父爱如山!可惜晚矣,父亲已经走了整整21年。碧天黄沙,绿洲天堂,亲情是这么近,却离得这般远,留给她的唯有悔恨和哭泣。

那天晚上,车进东胜市,殷玉珍仍在哭,眼睛哭成了两个桃子。她不好意思到餐厅吃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梦中仍在哭,哭命运,哭父亲,哭自己,更哭亲情……

一个女人就在泪水浸泡的坚守中,用流不完的女人之泪,浇灌出10万亩的绿洲。

沙海变桑田,只因了一个词——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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