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她不敢回头,她好像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妈妈追出来了,妈妈的腿不好,妈妈急急忙忙要喊她回去,不要去找章轲风。她答应过妈妈,不再见他……
那条路,遍布煤渣和粉尘,肮脏不堪,由于常年被大卡车碾压,已经有很多破损和凹凸不平的地方。而墨惜最美丽的妈妈,就倒在了那条路上。不断有鲜血从她的头部流出来,像一只红色的怪爪,捂住妈妈苍白瘦弱的脸颊。那一摊血不断扩大,扩大,染红了她的白衣黑裤,像一片沼泽要将她吞没。妈妈的手上,还拎着一双球鞋和一把伞。变天了,要下雷阵雨了,妈妈想让飞跑出家门的女儿带上伞,换上一双轻便的鞋子,去看她心爱的男孩。
顷刻之间,两个最爱她的人,两个她最爱的人,都被死神的黑色披风遮盖起来。二十岁的虞墨惜从那一刻开始,相信自己此生都与幸福绝缘了。
妈妈伤得很重,脑部有伤,内脏有伤,筋骨有伤,称得上体无完肤,被送到医院之后抢救了一天一夜,然后就送到重症监护室,各种各样的仪器仪表将她围绕起来,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管子像毒蛇一般把她包围住。
虞墨惜已经记不清那些天是怎样熬过来的,她好像没有哭,因为哭不出来,她的灵魂仿佛早就飞出了体外,飘在云朵上空俯视这个不孝的女儿。她答应过妈妈,不再见章轲风,不去触动那份不属于她的爱情。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才遭到如此报应。那段孽缘太过深重,是她偏偏要伸手去抓回来,命运却把罪责加到妈妈的头上。墨惜缩在ICU病房外面的走廊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很不得缩进尘埃里,再狠狠踩自己几脚。
然后,就是缴费。一笔又一笔的费用,她不知道来自哪里。各种颜色的单据,白的,黄的,粉的,绿的,轻而脆的纸哗啦啦好似蝴蝶一般在医生的手中飞到她的手中。爸爸的赔偿金是十几年前拿到的,虽然存了定期一直没动过,算上利息也没有多少。在学校期间,她做兼职攒了一些钱,是要还助学贷款的,现在也要拿出来应急,当然还是不够。
绝望之余,她想到了田爱华留下的那张卡,里面有十万块。妈妈让她还给章轲风的,但是,那天匆匆见了一面,她忘了这件事。她慌慌张张把那张卡找出来,只要能救命,能让妈妈醒过来,这是什么钱她已经顾不得去想了。然而,这样也不行——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张卡的密码是什么。妈妈没有提过。她甚至抱着侥幸心理去试初始密码,没有用。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坚冰一般冰凉的卡片,卡片的边缘把手掌心划出了深深的血口子,却不疼。她已经没有心了,哪里懂得疼,她哪里还有颜面叫疼?
谁说老天有眼?那是骗人的。人到绝境,老天爷只会做睁眼瞎,对着走投无路的人再狠狠踢上一脚。
有个小护士说:“要不,虞墨惜,你去问问债务公司?”另一个小护士就骂她:“你别出妖蛾子,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跟债务公司的人打交道!”
墨惜急了,抓住救命稻草就不松手:“告诉我,什么债务公司?能借到钱吗?”那小护士支支吾吾告诉她,债务公司说白了就是借高利贷的,那帮人不好惹……容不得想那么多了,虞墨惜不想惹谁,她豁出去了,只要能拿到钱,只要能给妈妈治病,阴曹地府她也要去。
在T市,传说中的债务公司并不难找,墨惜很顺利地跟他们达成了协议,签字、按手印、拿钱,连担保之类的都不需要,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墨惜甚至都没有认真看一眼协议条款上的利息是多少,她只想着一件事,拿钱,把妈妈送到更好的医院去,给妈妈治病。
一天又一天地熬,一天又一天地盼。墨惜就像一棵小草,长在了重症监护室的外面,不吃不喝不睡觉,只是扒着玻璃窗看沉睡的妈妈,她害怕一眼看不到,那些闪光的仪器会突然出现故障,或者某项生命体征出现不良反应。后来医生护士都看不下去了,劝她:“小姑娘,你这样会累垮的,到时候就没人照顾你妈妈了。”有了这句话,墨惜才勉强能吃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