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没看过他的日记。”
我就把那最后一篇日记背给她听:
“你回去吧!”一个声音对我说。
如果“回去”就能清洗自己,让我变得单纯如赤子,让我看到纯洁的世界和纯洁的人心,让我能追上曾祖父和李教授的脚步……
——如果是这样,我就高声回答:“我服从!”
杜芸秋不言声,闭着眼睛抽烟,直到把那支烟抽完。
我想,此时此刻,我不能在黄晓洋身上停留太久了,便换了话题,问她个展的事。
她说,她的母校希望首展在他们那里举行,重庆美术馆也好几次登门,诚心诚意地跟她谈,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不打算把展览放在室内,也不打算放在只有美术界人士关心和进去的地方,更不打算卖钱,她的首展,是在三峡广场。——“你的意见呢?”
她这么问我,让我猝不及防。我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呢?但我衷心感激她的信任。数月下来,我也在钻一条深长的隧道,我的额头和我的心,都抹上了一丝苍凉。
她的电话响了。是文博打来的。
听说我到了,文博说他马上去订晚餐,同时给我订宾馆。
这时候,已是下午5点过。听到晚餐两个字,我才感觉饿得慌。我还没吃午饭呢。
还有两天才是杜芸秋的个展,我对文博和杜芸秋说,你们各自去忙,我就住在宾馆里,吃在宾馆里,抓紧时间把书稿梳理一下。其实,这两天我都在跑,跑的地方,除文理大学银杏坡的“李本森故居”,全是重庆大轰炸的历史遗迹,其中好几处都是文博上次领我去过的,但这一次的感觉,跟上次完全不同。我带着黄晓洋的眼睛、黄晓洋的气息,因此,它们不再是陈迹,而是正在苏醒的生命。
“李本森故居”里,除了杨胜全说到过的展品,还多出了一些名人书画,包括杜芸秋的一幅油画:天边的火烧云,将大地和天空映照成赭红色,浓烈而动荡的背景下,一个人牵着一头牛,风尘仆仆又步履坚毅地从远处走来,牛和人的额头上,都画着一张中国地图。安志薇有照片和简介,简介写得很清楚,说她出生于日本广岛,叫井上安子,后来变成了中国人。我想看看她的那封遗书,但没有找到。
个展的前一天夜里,差不多9点钟,文博把所有细节都打理周全了,来宾馆看我。
“明天上午10点开始,”他说,“有个简短的开幕式,来的领导都要讲话,你也讲几句好吗?”
在众人面前讲话,我很不在行,何况是美展,我哪有资格讲话。我又不是领导。
“你是远道来的嘉宾嘛。”文博说。
“去参观的人都是嘉宾。”
文博笑了:“你咋跟我表姐说的一模一样?”
看来,他表姐杜芸秋并不主张搞什么开幕式。
我也笑了:“这证明我还没从你表姐和表姐夫的河流里爬起来,我希望自己能一直浸泡在里面。”
文博自己去泡了杯茶,坐下后快乐地说:“听起来,我给你找的这趟差事没有过分委屈你。”
说什么委屈,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由于太兴奋,我也不管文博的劳累,就从头至尾地把书稿讲给他听。讲到李教授那批写满了笔记却遗失的书籍时,文博将大腿猛击一掌:“嗨!”
吓我一跳。
“你前面说给黄晓洋写信的那个日本人叫啥?”
我说叫小山清水。
“我这一阵忙昏了头……”文博重重地拍着脑门,“你认识杨胜全老师吗?”
我说知道这人,书稿的最后一章,就是杨胜全谈黄晓洋。
“杨胜全去早稻田大学做了半年访问学者,上个月回了重庆,大前天我在市委碰到他,他说自己在日本发现了一本书,《李本森回忆录》!日文版的,署名是中国李本森著,小山清水译。杨胜全也觉得奇怪,因为李教授从没出过中文版的回忆录。他跟小山联系,问这部书的原版,小山说你见到的就是原版。他又问书稿来源,小山绕来绕去地说了一大通,不知道说了些啥,让他越听越糊涂。”
就像杨胜全听校长透露安志薇的秘密后,脊梁骨里蹿过一股冷气,我这时候也是。
“他说没说书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