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方才滟儿同我说过的一句话。或许真如她所说,太子待她很好,在这一点上,或许她的确是要比我幸运。
回程的马车上,疏影一直不停地说着方才她与暗香相处的种种,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她,并不十分上心。
终于,她忍不住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从太子府出来后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忙敛了敛心神,轻笑开口,“再怎么心不在焉,我也记得,自从上马车到现在,你至少提了一百八十次暗香的名字了。”
她脸一红,笑着冲我撒娇似的不依不饶。
我一面与她说笑,一面暗暗握紧了袖中的笛子。如果就连疏影都能看出我的心神不宁,那么我又如何能瞒过三王府中的众人。
我想起了滟儿最后同我说的话,心内不由得寒意蔓延。南承曜受伤的事情,在整个三王府之中,我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情,却能肯定绝对只是少数。就连南承曜都察觉不到的事情,单凭只与他们相处才几个月的我,又如何能辨出忠奸?
回到三王府,我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显露出分毫,依旧得体地微笑着,应对着一切。只是,自己的内心却十分清楚,怀疑已如荆棘一般在我的身体里滋长,我无法再完全信任王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寻云逐雨,包括秦安。
心不在焉地用过晚膳,又随意地翻了会儿书,但是却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疏影只当是我白日里太累了,催促着服侍我上床睡了。
夜凉如水,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我却了无睡意,将笛子一直放在手中沉潜把玩,思来想去,却仍是窥不透其中的玄机。
白日里所见纸片上的内容,每多想一分,心内的寒意便更重一分,我想起那日在上京城楼上,看南承曜白羽铠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边,贵胄天成,风姿优雅,这难道竟会是最后一面?
我该是信他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是怎么样的人,其实我已十分清楚,深沉冷敛、心狠无情、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原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倒下的,可是……我闭上眼睛,纸片上的内容,却依旧历历在目。
行军调度,起止进程,甚至包括南承曜的起居饮食,都事无巨细,且详加笔墨。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在军中的地位绝不会低。相应的,他要策反,亦是轻而易举。
自古英雄都是:明枪易躲,而暗箭难防。
南承冕发出的指令我虽未能见到,可也能从这些密函中窥到一二,不外乎就是八个字——里应外合、借刀杀人!
我感到疲倦,却依旧清醒,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冷汗透衣。
天幕是一片沉沉的黑,横竖今夜是不可能成眠的,我闭目静了一会儿,渐渐打定主意,也不唤疏影,独自起身行至案前,就着灯盏默默将纸片上的内容提笔重记。
我能想到的,南承曜必然也能想到,且思虑会更加周密。那么,我所需要做的,便是将这纸片上的内容原原本本默写出来,连同那支笛子一道,尽快送到他手中。
苏修缅曾赞我博闻强记,但凡看过的东西,虽不至过目不忘,但却总能记上八九不离十,所以他常让我帮他誊写医药典籍。那时虽是默记无数,却也都是随性,我与他都并未太当回事,更加没有像如今这样,耗尽心力地点滴回想。
虽然纸片上的内容并不少,但毕竟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加上隔的时间不长,所以如今默写来也并非不可能。
研墨,展纸,提笔。笔是湘妃竹管的紫霜毫,纸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一字一句,运笔于心。
不知过了多久,疏影推门进来,看见我伏案的身影,不免有些惊讶,“小姐,你这么早起来在写些什么?”
我将最后一笔落定,抬眼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色,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了一宿。
疏影上前帮我披上惯常穿的披风,当她双手触及我冰冷的身子时,几乎是惊叫出声,“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时辰起来的?又写了多长时间?怎么手冷得跟冰块似的!”
我揉了揉自己僵冷麻木的右手,一面沉声开口道:“疏影,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即刻便要出去。”
夜里默记书写的时候,我的思绪始终没有停过,且越来越清明。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或许是东宫在故布疑阵,但滟儿那种哀凉的神情绝非作伪。我曾随苏修缅走遍山川河岳,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在这一点上,我想我能够肯定。
再说了,即便这个消息是假,对南承曜而言,也不过是增加了他的防备与戒心,并没有什么坏处。因此,现如今,我所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书信连同那支笛子,一起完好无损地交到他手中。
疏影端了热水进来,见我正在收拾案上的书信,不由得嘟囔道:“也不知道是多重要的东西,让小姐连自家身子都不顾了,写了那么长时间,眼下又当宝贝似的收拾着。”
我看着手中的书信,垂眸极缓地笑了下,“是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让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