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大苇塘发生了一起冲突。
这其实是一次蓄谋已久的事件,火种陈旧,烈焰早在众人意料之中。那天早饭后,八九点钟的光景,大队部的喇叭里就传出田家祥的声音:“全体社员,都给我听好了,今天,我们大苇塘村要彻底完成街道疏通工作。几个月前,大苇塘村重新规划了道路,相关几户社员积极配合,主动拆了旧屋,这很好。现在就还十字路口那边一家,不听支部的安排,该拆的不拆。那是两间破旧的过道屋,不是正房,因为迟迟不拆,害得全村主要道路打不开,大家出行多有不便。今天,征得公社领导批准,坚决拆掉。这是一次不得已的革命行动,谁也不得阻挠!不然的话,因此发生的一切后果,均由阻挠者负责!”
大喇叭里的号令播出不久,厚皮就带了十几个村民来到大队部前面的街口,在申凤坤家东屋两边一溜儿站了。这些人个个都拿着拆房用的工具,头、铁锨、抓钩,还有一把铁叉和一架用毛竹做的梯子。
申家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大喇叭一响,两个儿子——抱朴和守拙——就应声赶来,女婿田两相随后也来了。申凤坤备好了迎战的家伙,爷们儿几个,有的抄了棍子,有的持了铁锨,鱼贯而出,面对面站在厚皮那些人的跟前,两军对垒,各自排兵布阵,一时间战云凝重,剑拔弩张,冲突就在眼前。
围观的农民站得远远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申凤坤逐个审视着面前这些人。厚皮说:大叔,挡不了啊。申凤坤把他拨拉一边去,道:你就是条狗,我跟你说不着!然后,他站到那些被动员来拆屋的邻居面前,说道:兄弟爷们儿,你们是奉命行事,我不能责怪你们。古人说,先礼后兵,咱有话说在头里。村里整治道路、规划交通,我申凤坤并不反对。拆我的屋,也不是不能商量。既然你们都舍得,我犯不上拿着鸡蛋朝石头上碰,草民百姓搞不了特殊。可是,平白无故地要拆毁人家的屋,总得给个说法吧。老屋虽然破旧,到底是祖上几代留下的心血,凭空说一声打,就打了?天底下还有这样霸道的吗?
厚皮走前一步说:人家答应给你三十块钱,你不要嘛。
申凤坤说:永昌你不是不明就里,你这是成心装糊涂,成心要为虎作伥。做人可不能这样啊永昌,你的眼睫毛太短,一不小心就会落进沙子。确实有三十块钱一说,可你们都知道,三十块钱能干什么?连两方砖(每方两百块砖)都买不到!我这几间房子再破,也不止两方砖钱吧?你们放平了舌头说话,是不是?他田家祥只给那点儿钱,却不给我划宅基地,我就是要了那钱,也没地方盖房子啊。这么大的事,他不肯亲自跟我说话,只差了你永昌作传达。你还记得不?那天你进了我家门,耷拉着个驴脸,撂下三十块钱,说“就这些,要多也没有,看着办吧”。大家评论,这是办事的道理吗?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吃嗟来之食,俺就是再穷再卑微,总不至被人如此蹂躏吧!你们这些人,看看,差不多每家都有被打的屋,难道忘了房屋被人强拆的滋味儿?凭良心说,这事公道不公道?田家祥为官不仁,打击报复一个普通百姓,他是成心要赶走俺这一家人啊!
厚皮无奈地说:这事儿真叫我作难,两头都是大叔,这个说不能拆,那个说必须拆,两头不收礼,难为中间抬盒子的人。说起来,你们俩从小就要好,论年龄你大他小,当哥的就不能让兄弟一次?不要说本村本里,就是江湖上,也要讲点儿义气的呢。
申凤坤一听这话,恼怒道:你甭跟我提旧事,一提起来,我心里就像吃了一把死苍蝇!早知今日如此,唉,我算是庇护了一头狼!
大喇叭里再次响起田家祥的声音。
厚皮不耐烦了,带着那些人硬朝老屋跟前冲。
申凤坤带着儿子和女婿,紧紧地立起一道人墙。
有人把梯子竖立在老屋的墙上,打算上去扯屋草。
申抱朴铁青着脸,一把拉过梯子,掼在地上,大吼:谁敢动!
双方对峙,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街口上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交头接耳地唧咕:就要开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