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乘飞机,第一次坐了头等舱。
只是迫不得已。母亲再度病发入院,周赫打来电话,说母亲这次,恐是凶多吉少。
周赫是母亲的主治医生。
彼时,我在广州出差,赶到机场,只余一张头等舱的票。
自然,公司不会为我报销头等舱的机票,经理出差,也不过是购打折机票。但那时那刻,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想着能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不想她走时太孤单,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好在有随身携带的信用卡,买下那张机票。机场服务人员告诉我怎样换登机牌,行李如何托运如何取。
不知道飞机起飞前播音员在那里说些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听不进去。只听到关闭手机。在关手机前,看到周赫的一条信息,拂朗,你要好好的。
医生和病人的家属,相处久了,也会有另外一种熟悉。比如我和周赫。他不是我的亲人、朋友、或其他,但是,他却知道我的生活真相。他每次见到我,都是我最窘迫的样子。因为母亲病发而慌张仓促,久了,我习惯了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掩饰,无助、发脾气、或者恐惧。
倒是他的镇定慢慢让我在这些年变得从容了许多,他对我承诺,会让母亲陪我走到最远。而这些年,我的内心也在现实的磨砺中日渐坚韧冷漠。
所以我说,你放心,我会。然后关了电话。
作为医生,他对我和母亲做的,已经太多。多到,不能再用谢这个字来表达。
然后飞机开始了起飞前的滑行,那样快,那样快。我知道会很快,但我不曾想到是飞机的起飞是那样的轰鸣,那样惊恐,让我的心忽然之间那么沉重地坠下去。
慢慢地,我用外套蒙上脸,任由一颗心在飞机的起飞中沉坠下去。
并没有哭,只是无限悲哀,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和这样的命运一再狭路相逢——我五岁时,父亲因公殉职。父亲是警察,英武神气,幼年时,我当父亲是钢铁战士,无坚不摧,可以任我依靠一辈子。
虽然那时,并不知道一辈子是多长。
钢铁战士却早早倒下,父亲离开时,母亲只告诉我他去了天堂,说那是好人才能去的地方。
记得还曾幼稚地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天堂找爸爸?
母亲无语。她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一个五岁的孩子什么是生死。
但我很快便懂事,很快知道天堂和人间,永无一条路可以相通。相通的时候,就是生命尽头。
母亲并未再嫁,一直有人来劝说,母亲的家人,甚至后来父亲的家人。
但母亲很坚决,只说是生怕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委屈了我,于是年纪轻轻,一个人带着我度日。她很倔犟,倔犟到最后连和亲戚的来往都省掉。她知道他们都在躲着我们母女,生怕有麻烦缠身——亲情,在很多时候也现实得足够冷酷。
于是我早早知道,这世上,能让一个人真正依靠的情感,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