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父亲离开的最初几年,逢年过节,会有人来看望我们,送一些东西,还有钱。父亲的朋友或同事。后来,渐渐地不再有人过来。不再有任何人以父亲的名义来关照我们母女俩的生活。
我问母亲,他们将他忘了吗?
记得母亲答我,拂朗,谁都会忘记谁,不是他们的错。
我似懂非懂,因为我想,我不会忘记父亲。永远不。
但后来我知道,我能记得的,也只是他遗像中的容颜。而记得,是因为他是父亲,我不许自己忘记——他曾给过我的一些记忆,渐渐模糊了。
他走得太早,而那时我还太小。也由此,我认可了世人对父亲的忘记,一如母亲所说,谁都会忘记谁。
母亲原本在一家企业做会计,收入平平,但也能维持我们的生活。后来,企业效益下滑,第一拨裁员,就将母亲裁了下去。那年我十七岁,正读高三。
生活艰难的一面凸现,但是我并没有抱怨,只是觉得母亲太不容易。因为有资格证,她被聘到私人企业继续做会计,但时间非常紧张,周日也不休息。而她又从来不想在经济上委屈我,并一定要让我穿得漂亮得体。她在父亲走后,从来没有悲悲戚戚,她告诉我,想让爱我们的人安心的最好方式,就是好好活给他看。
母亲说的这个爱我们的人,是父亲。
她做到了,一直努力好好活着,抚养我。抵抗一切磨难,除了最后,她无法抵御的疾病。
如所有单身家庭中成长的孩子,我在人生的夹缝中早早成熟,甚至年少时,已经知道不把在外面承受的委屈回家倾诉,也渐渐学得坚强坚韧。虽然母亲曾经一直试图说服我,像别的小孩子那样,多交一些朋友,接触多一些的人,学会互相照顾或者寻求帮助。
但是,我生性太自负,不肯委屈自己一点儿去迎合别的孩子。我在家庭发生变故后将自己的生活铸起一个坚固堡垒,不允许别人走进来。
记得小学时,因为有小孩子说我没有父亲,我便和他们打架,从不服输。真正打到头破血流过,像男孩子那样。并且打痛了,也不哭,不告状。
为此同班的那些女孩子有些怕我,和我保持距离。
我也为此没有朋友,并慢慢习惯。
成绩倒是不错,没有朋友的小孩子会把时间更多一些用在读书上,何况,我知道我必须那么做,早早成才,减轻母亲的负担,让她停下来奔波,过几天清闲日子。
大学选修经济,为了日后工作好找,且有可能多赚一些钱。
大学的开销很大,母亲将家里那套二居室的房子卖掉,换到位置略差的小房子里,多余出来的钱,供我读大学。也是她早早做的打算。
她为我人生的试飞期做好了一切准备。
读完大学靠着自己左奔右突找了份也叫做白领的工作,收入算是说得过去,母亲也终于可以放下生活重担退休回家享几天清福,身体却又不行了。
是彻底不行了。
我早早不太会为人生中的一些事情难过,可是,这无法不令我悲哀。
妈,你一定要等我。我在外套底下喃喃絮叨。
却听到回应。一个男人的声音,似经过二十七层精致工序过滤的纯净水一般清澈,“小姐,你没事吧?”
很礼貌的口吻。
我将外套撤下来,转头看旁边的男子。甚至没有留意他什么时候坐过来,我被带领到位置的时候,旁边的位子好似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