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4

薄爱 作者:宁子


唐卡站我旁边,穿了黑色西装,胸前别了白色的小绢花,戴墨镜,凝重得如电影中人一般。他不是假装,我知道,他为我难过。

我不说话,唐卡也不说,他是不太敢在我面前开口,从飞机上的邂逅,到他再寻到我,我给了他太多意外,也许他从来不知道,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她的人生是这样的,而在这样的人生面前,我的平静和淡漠,一定让他意外且震惊。他一定不曾见过在送别亲人的时候,连眼泪都无的女子;他一定不曾见过,一个人离去时没有丧礼、送别的,只有她的女儿。

他不曾邂逅过这样的人生。于他而言,我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谜语,或者是一个他想不出任何细节的故事。这故事,深深吸引他。

可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并不想遇见他,只是巧合。

我不知道人生到底会有多少巧合。未来的事,我不想象。

唐卡就那样陪我在墓前站到黄昏,然后暮色笼罩过来,渐渐浓烈,眼前的山峦是模糊沦落,我已经看不清墓碑上照片中父母的面容。

暮色中,我对唐卡说:“如果可以,请你带我去喝一杯。”然后我转过头,不去看唐卡有着怎样的表情。

好在,他并没有拒绝,在愣怔了一小会儿后,说:“好。”

离开墓地,一路上,他很小心地开车,一直不说话。然后开着车穿过这个城市起伏的道路、高高低低的建筑,夜晚来临时华灯初上、斑斓绚丽的街道,穿过神色匆忙的都市男女,然后,在一个小巷前的路旁停下车来。

在停下车之后,他摘下了胸前的那朵小白花——他始终是如此细致懂礼。他真的很好。像很多电影里的那种最优雅的男子。

然后他为我打开车门,牵了我的手下来。

之前,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五年,并不知道城市中还有这样的酒吧存在。它离海边不远,在一条古老的巷子中,青石板的小路,走在里面,依稀可以听见不远处海边的潮声。酒吧在巷子深处,没有招牌,也不临街,门脸只如一个寻常人家般,内里却极其高贵典雅,幽静华丽。

唐卡显然是常客,存了各种我只知道名字却从未喝过的洋酒。其实最初,我只是想喝点啤酒,冰冻的最好。

但是唐卡带我来了这里。

要过酒后,他将我带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浅浅灯火中,唐卡始终那样怜惜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在那样的灯火里透出橙色的温暖。

在酒拿上来之前,他一直小心地问,你确定不需要回去休息?

我会休息。我说:“你放心,我喝两杯就回去。”

唐卡便为我倒了酒。他说,只两杯啊。

我点点头,只两杯,我说话算数。

可是我却喝多了,我不知道那种洋酒有那样强烈的劲势。

后来,我只觉得酒吧的灯火在眼前繁星一样闪烁。恍惚着,我一直说,妈妈去见她的爱人,她很开心,她是开心的……

“拂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唐卡无限感慨无限怜惜,“你那样坚强,坚强地让人心疼。”

我晃动酒杯。我该怎么对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温室里的花朵才有软弱的权利。而我是野草,甚至,是荆棘,生长在风雨里,长出满身乱蓬蓬的刺,用来坚强。如果我告诉他,为了供我读大学,母亲卖了我们一直住的稍微宽敞的房子,搬到一处小房子里,那是很多年的旧房子,是顶楼,七楼,没有电梯,夏天的时候潮湿闷热,厨房搭在阳台上……如果我告诉他,为了赚钱,我从大一开始打工,做过各种工作,跳过街舞,还做过酒水促销员……如果我告诉他,我做晚间的工时,永远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塞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直到现在,而就在我见到他之前登机的时候,那把我带了多年的水果刀才在安检时被没收,因为我不知道,乘飞机是不能带刀子的,即使是水果刀……如果我告诉他,母亲住院的日子,每次她睡下后,我常常会拎几瓶最廉价的啤酒,坐在医院不远的海边的栏杆上一个人喝……

他,会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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