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岛城的夜晚略显冷清。我并不喜欢夏季那种喧嚣,但我喜欢摆在街巷的那些夜市,弥漫着那样真实的烟火气息。
现在,那些气息都已不见。
周赫说:“去我家,好不好?”
我点头。是个好提议,因为这个晚上,我不想去任何有人的地方,我不想见任何人。
周赫是例外。
他懂我心思。
周赫的家竟在我最初上班的山东路的路旁,401医院的后面。
那年,我刚过去公司时,那一片刚刚在开发,非常杂乱。两年后,已是一个高雅小社区,房价也如潮水般上涨。
是了,周赫也该是有钱人,他是有名气的医生,送得起儿子在国外读书,我模糊地想,这个世上,有钱人和穷人,到底谁更快乐些?
周赫的家很整洁,是一个医生的整洁。
阳台有宽敞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小区的灯火和暮色中树木的朦胧轮廓。我知道不远,就是海了。
外面很安静,偶尔有车寂静滑过,熄了灯,在某一处停下。小孩子都是怕冷的吧,躲在家里不出门,若是夏季,到深夜也是吵闹的。
周赫家中有成箱的这个城市盛产的啤酒,不知平常,他是自己小酌还是和朋友会聚。
安置我坐下来,周赫执意做两道小菜。
我只是想喝点酒,但他自然知道,我不曾吃晚饭。
周赫做菜时,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我不想一个人待,一刻都不想。
他没有戴围裙,也没有换衣服,进门只脱了外套,里面那件价值不菲的毛衣,很快溅上洗菜的水和油渍。他并不在意。
我站在那里,问他:“为什么有钱的人会更加经不起所谓的危机,反倒是穷人感觉不到。”
完全是没来由的话,可是我忽然就想问问他。
于是周赫同我说:“假如我们有一万元积蓄,即使全部失去,日子依然能够过下去,因为我们需要的本来就不多,实在不行借上几百块,难关也会渡过。而唐氏,打比方它有十个亿的资产,那么其中有一多半是固定资产,另一半是一直需要流动的,因为名气,因为规模,它要支撑很复杂的流程,不仅是企业的经营流程,还包括社会流程。比如公益、慈善、赞助等等。经营正常时,一切流程运转也正常,而他们可以很大方地花销其中流动的一部分,只要有赢利,那种花销可以很随意,但一旦这流动的部分出了大漏洞大问题,不仅本身无法流动,还需要资金来激活时,那么公司的流程,就无法再运转下去。很多公司、企业,其实一直在富有和破产的边缘摇摆,有时,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拂朗,你学经济,你会不明白?”
是的,我明白,我是只是希望事实不是如此。我只是拒绝明白。
周赫将两道菜端上来,我们坐在餐桌旁。
周赫给我倒一杯啤酒,“拂朗,别难过,你享受过最好的爱情。”
他又说:“拂朗,你做得对。我为你骄傲。”
我苦笑一下,仰头喝一大口啤酒,我想,此刻,唐卡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医院,和母亲抱头痛哭,或者给病床上的父亲削水果,剪指甲——他回去了,他们不会再责备他,其实家里的大门,一直为他开着,一直都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