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他几小时之前卧的若不是废弃的铁轨,而是邻近的那条,或是其他任意一条,现在他是什么状况?一种衷心的感激油然而生,一时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奇怪的是他在那时候把梦和现实都想遍了,就是没想促使他走上铁轨的直接导火索:常珊——实际上是常珊的表演。如果知道他有一个十五岁的亲生女儿,那又是另一番天地了,高文紧张粗心,以至没有察觉常珊的风风火火中眼睛如同邻窗玻璃上的深秋雨水,始终是湿润的。她的自尊害了自己,也害了高文。
路过一个过街天桥的时候,千善子像黑夜里的星辰一样突然出现。
高文觉得要想摆脱充溢在心中的由他小说中的主人公带给他玄虚感、宗教感,只有跟千善子实实在在地做一次爱。
施大爷死后,高文习惯于称那房子为家了。高文知道盛珠和柯迪都入睡了,所以他不想回家,以免把他们搅醒。
歌厅现在则是营业高峰期,跟千善子做爱的欲望在他死而复生之后如此强烈地冲击着他,高文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就像铁锚在海底寻找离岸最近的落点,就像悬在空中半死的人急于落地,以期急救,无形中千善子成了他的急救室。
一个小时之后,他已在千善子的卧室里了。
高文有千善子住处的钥匙。他拨通了金达莱歌厅的电话。
是一位服务生接的。他要服务生喊经理接电话。
“我是高文,你赶快来,我有急事。”他在千善子拿起电话时说。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千善子问道。
“我在你这儿。”
“你怎么这时候跑到我那儿去了?有什么急事?我正在当班,走不开。你在电话中说吧。”
“你必须来,”高文换只手握着电话,“我一分钟也等不及了。”
“你这不是发神经吗?”
“我差点儿死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回事?发生车祸啦?”
“你来了我告诉你。你快来吧。”
“可我……走不开呀,许多客人在这儿,我要应酬。”
高文说:
“我求求你了。”
千善子说:
“我也求求你了。这样吧,一个小时之后我回去,好吗?”
高文说:“半个小时吧。”
千善子断然说:
“说定了。一个小时之后见。”
高文古怪的表情引起千善子一阵大笑。
千善子准时于一个小时后回到住处,他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
他不说话,恍恍惚惚地望着一身盛装的千善子。好像做着一个梦。
“怎么啦?”进屋之后,千善子说,“这么晚喊我来干什么?”
高文像个机器人一样生硬地抱住了千善子,好像这个梦随时会飞走,千善子这时候才发觉他的身上沾着许多锈迹、脏泥,头发也很乱。
在高文亲吻她的时候,她推开他:
“你跟人打架了?身上怎么这么脏?”
高文最后一秒钟改变了主意,他的一切对她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荒唐可笑。他觉得没必要跟这个渴望爱情而思想简单的女人叙述他的心灵遭遇。因为回应的肯定是一堵墙。
而在这之前他像渴望跟她做爱一样渴望叙述他的一切,高文很奇怪,跟常珊述说自己心灵的秘密和所遭受的折磨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分别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次见面他就毫无保留地说出了所有,但对千善子,尤其是对和他朝夕相处的盛珠,他都一直未能敞开心扉。
这是一种岁月与空间造成的鸿沟。人们怀念初恋,并不是说初恋的人一定是很优秀的,仅仅因为是在特殊岁月里遇上的人而已,不可代替的并不是那个具体的人,而是那段特殊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