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在走上位于北京市郊的这片高坡的时候看到有很多条铁轨交错在一起,在这么多条铁轨中他唯独选择了一条废弃的铁轨,既庄严又滑稽,冥冥中他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操纵于股掌之间。这个庞然大物不是上帝就是魔鬼,而在上帝和魔鬼之间就是他自认为的那个天大的秘密。他觉得把他拉回来的原因难以启齿,又强大无比,不容逾越。正像那个秘密难以启齿,又强大无比,不容逾越一样。
高文对常珊毫无保留,显然是那段特殊岁月造成的,就像小时候就喜欢《北京颂歌》而现在唱起来还一往情深一样,所有的牢不可破的东西都在他二十岁以前的生命中。
其实,跟常珊的重逢已经证明这是一种幻觉——应该说是一种错误的感觉。
不过,既是感觉,原本就没有错和对之分。
感觉是可怕的,因为它有一种致命的顽固性。
“路上滑,”高文很平淡地说,“摔了一跤。”
他再次抱住千善子,他不想说别的,只想和千善子做爱。
离开铁轨之后,他一直处于一种不真实的、虚无缥缈的荒诞情境里不能自拔,生命好像与他的躯壳若即若离。两个高文在对峙博弈,一个颓废堕落,一个圣灵充盈,好像果真有天降大任于斯人般的奇特呼招。为了证明只有一个高文,不存在人格分裂中的两个高文,酣畅淋漓地做爱无疑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千善子没有顺从他。他试图解开千善子的裙扣,千善子止住了他。
高文凭空感到一种愤怒,他没想到千善子会这么冷淡。他知道这位渴望爱情的姑娘已深深地爱上他了,这也是他不愿多见她的原因,爱情让他心猿意马,又很累很沉重,他更愿意接触的是那些不谈爱情的女人。
“从那个乡下女人的床上刚起来吧?”千善子说。
千善子关心的永远只是这些,虽暂时出乎他的意料,却也是她本来的逻辑,就像一颗行星遵循自己永远的轨迹。
“别胡说,我好几天没和她在一起了。”高文继续骗她,其实昨晚他还和盛珠在一起。
“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千善子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你是个花花公子。我是一个正派女人。我问你,你摔了一跤,身上怎么会有铁锈的?你到底干什么啦?”
“没干什么,”他拿一条毛巾在手上擦着,“你关心这个干什么?难道我抢劫去了?”
“我看你现在的神情跟抢劫犯差不多。”千善子说。
“我本是想跟你大干一场的,”高文把毛巾扔在地上,一绺头发搭在脑门上,样子看上去很野蛮,“你却在胡说八道。”
“从此以后,你不答应和我结婚,我不会让你沾我的。”千善子正言说道。
“跟你结什么婚?你还没离婚跟你结什么婚?你想犯重婚罪吗?”
“我这几天就回去办离婚手续,”千善子说,“我跟宋成通了好几次电话。他已同意离婚了。条件是我付他十万块钱。钱我已汇去了。”
高文像潮水一样退缩了。挨着她坐在沙发上,她身上的香水味儿使他沉醉,他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仔细端详着,这是一双多么洁白细腻的手。高文的心中一下子涌出似水柔情,神态被击中似的安静下来。
“其实,”高文望着千善子的脸,低低地说,“我真的想和你结婚。”
始料不及的是,他意识到这是一句真话,也就是说他真的想和她结婚。好多天之后高文依然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一种什么力量让他脱口而出:我真的想和你结婚。
“你骗我。”千善子摇了摇头。
“真的。”高文很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