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驭夷之道可不讲乎?驭夷之道不讲,宜战反和,宜和反战,而夷务坏;忽和忽战,而夷务坏;战不一于战,和不一于和,而夷务更坏。今既议和,宜一于和,坦然以至诚待之,猜嫌疑忌之迹,一切无所用,耳属于垣,钟闻于外,无益事机,适启瑕衅。子贡曰:“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意而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见《史记?孔子弟子传》,《战国策?燕策》苏代语略同,盖本子贡)以今日行之,直所谓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者也,然则将一切曲从乎?曰:非也,愚正以为曲从其外、猜疑嫌忌其中之非计也。
夷人动辄称理,吾即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理可从从之,理不可从据理以折之。诸夷不知三纲而尚知一信,非真能信也,一不信而百国群起而攻之、钳制之,使不得不信也。
冯桂芬认为,对外无论“和”或“战”,都应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并非战就一定是爱国,和就一定是卖国。该战而和,该和而战,才是真正的误国误民。他还提出了“以夷制夷”的思想,联合可以讲理的国家,孤立、制约不肯讲理的国家。这种外交思想,在中国朝野聚讼不已,长期没有达成共识。后来出现的所谓“清流”与“浊流”之争,其思想脉络,可追溯至此,而李鸿章一生毁誉纷争不定的症结,亦在于此。
当时中国严重缺乏外交人才,冯桂芬嘲笑那些自称办夷务的人:“今之习于夷者曰‘通事’,其人率皆市井佻达游闲,不齿乡里,无所得衣食者始为之。其质鲁、其识浅、其心术又鄙,声色货利之外,不知其他,且其能不过略通夷语、间识夷字,仅如货目数名与俚浅文理而已,安望其留心学问乎?”李鸿章看到这段文字时,联想起他所厌恶的吴煦、杨坊等人,亦当发出会心的微笑。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冯桂芬又建议:“今欲采西学,宜于广东、上海设一翻译公所,选近郡十五岁以下颖悟文童,倍其廪饩,住院肄业,聘西人课以诸国语言文字;又聘内地名师,课以经史等学,兼习算学(注,一切西学皆从算学出,西人十岁外,无人不学算。今欲采西学,自不可不学算。或师西人,或师内地人之知算者俱可)……由是而历算之术、而格致之理、而制器尚象之法,兼综条贯。轮船、火器之外,正非一端。”
他的这个提议,得到朝廷的积极回应,特别是得到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奕?的支持。同治元年(1862)七月,北京成立京师同文馆,开始招收满族子弟,培养翻译人才。冯桂芬对李鸿章说,广州和上海也有“通事”,但大都是井底之蛙,束教管闻,素质低劣。洋人擅长测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无不专精务实,中国目前翻译的书籍,只是九牛一毛,应该把外国的书全部翻译过来。
李鸿章深以为然,同治二年(1863)正月二十二日,他奏请在上海、广州两地设立同文馆,兼收满汉子弟。这份奏折就是由李鸿章委托冯桂芬起草的,并拟定了十二条章程,规定选择十四岁以下儿童入学,由洋老师授课,用中国品学兼优的举贡生员教授文艺、经、史等。学期三年,毕业后通过督府考试,可成为县附学生。年轻、聪颖、自愿入学,且有初级功名如候补、佐贰等的官员,亦可参加学习,毕业后可酌情给予升级。最后朝廷批准招收四十名学生,聘请两名英国学者为教师,四名中国教习,一名总教习,教授经、算、史、辞章等课程。毕业后考试合格者可以作为附学生,或送到各衙门充当翻译。
李鸿章把冯桂芬放到最早一批奏调入幕的人才名单中,显然是因为他们两人思想上有许多相通之处,李鸿章想在政治、经济、外交等各方面有一番大作为。四十岁到来的这一年,是他躁动勃发、出现前所未有的高潮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