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记叙:“逸出之贼,经练勇及水师截杀数百名,又被刘铭传万寿桥一军拦击,其窜往常州者无多。城内外街巷、河沟,伏尸山积,实足伸天讨而快人心。计生擒潮逆父子及大小贼目五百余人,擒斩溺毙二万余人,救出难民三万余人。我军只伤营哨官数人,连日兵勇伤亡千余人。”
无锡、金匮遂告收复,但代价也十分沉重。据县志统计,道光十年(1830)无锡有三十三万九千男丁,金匮有二十五万八千男丁;而到了同治四年(1865),无锡只剩下七万二千丁,金匮则余十三万八千丁 。死亡之众、逃亡之多,可见一斑。战后的城邑,新鬼烦冤旧鬼哭,“计民居什不存一,城中则贼毁其二,土匪毁其一,留防勇丁之所毁,殆不啻什之六也”。大部分建筑是被攻城的官兵毁坏的,纵观全城,除了原来的潮王府因为李鹤章入住,士兵不敢捣乱,保存较好外,其余几成废墟,“若西南北三门一望瓦砾,街衢砖石,并被伤残,盖贼与土匪之为,无与勇丁矣”。
因为戈登在昆山发脾气,常胜军没有参加这一仗,但淮军证明他们没有常胜军的炸炮,也一样能冲坚毁锐、攻城略地。战后论功行赏,知府李鹤章擢道员,记名遇缺简放;刘铭传、郭松林赏头品顶戴。丁日昌升直隶知州,赏戴花翎。其余各将领均有赏赐。
淮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就像一颗超新星的爆发,其光芒令湘军亦黯然失色。曾国藩不禁为当初相人不准而感到惭愧。他给湖南巡抚恽世临的信说:“少荃东下之初,仅令赴援沪城,意谓尽此兵力,或可保全海滨之隅。厥后拓地日广,卒将省垣克复,本非始愿所可及,亦愧谋略之不如,何敢贪天之功,掠人之美。”
黄子漋在被凌迟处死之前,向李鸿章交代了一个情况:李秀成已带着江苏的各股太平军,退聚丹阳,计划突围入金陵,将洪秀全之子拥戴出城,转往江西,而洪秀全则留守金陵,以待援应。
事实证明,黄子漋的交代并非谎言。李秀成从无锡退往丹阳后,十一月十日回到了天京,回到那个糜乱不堪的六朝金粉之地。他看见的天京,是这样一副场景:“太平军诸王以末日将临,贪财好色,狂饮狂乐。各王府堂园庭室,多至数百,妻妾数十人,戏台三四座,人吃人以为活,绝非长久之道。”
李秀成痛心疾首,他意识到,洪秀全的“天囯大业”,已岌岌乎大厦将倾。他向洪秀全建议,放弃天京,从宁国、常山、玉山进入江西、湖北,联合扶王陈得才,重整旗鼓。尽管对穷途末路的太平天囯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可以苟延几年的方案,但任何放弃天京的主意,都令洪秀全怒不可遏,被他不假思索地否定了。
李秀成后来记述了他和洪秀全的对话:
李秀成向天王奏称:“京城不能保守,曾帅兵困甚严,壕深垒固,内少粮草,外救不来,让城别走。”洪秀全大怒,严责秀成。李秀成不得已再跪奏:“若不依从,合城性命定不能保。曾帅得尔雨花台,绝尔南门之道,门口不能行走,得尔江东之桥,绝尔西门不能出入。得尔七桥瓮,今在东门外安寨,深作长壕,下关严屯重兵,粮道已绝。京中人心不固,俱是朝官,文者多,老者多,小者多,妇女者多,食饭者多,费粮费饷者多。若不依臣所奏,灭绝定矣!”洪秀全怒斥:“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于河水,何惧曾妖者乎!”
完全是一派亡国之君的口吻,难怪梁启超说这时的洪秀全,已是“冢中枯骨,更何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