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下来的话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我能将一个人只想着仇恨和报复的一生,转变成充满爱和同情的一生,我才没有白白捡回这条命。”
领悟了这番道理,马伊达内克之旅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人生完全被颠覆了,我又活了一次。
我还是想进医学院,不过这次我的人生目标是确保在未来的子子孙孙里,不会出现另一个希特勒。
当然,我得先回家才行。
返回瑞士的旅程就和我前几个月所经历的事情一样,都十分冒险,我没直接打道回府,而是打算先去苏联看看。我没钱也没签证,把毯子、几件衣服和我那一小包波兰泥土塞到背包里,就这么一个人朝着比亚韦斯托克(Bialystok)[波兰东北部一城市, 位于白俄罗斯边境附近。该城的一半人口被纳粹占领军杀害(1941—1944)。]进发了。等到夜晚降临时,我已经在荒无人烟的乡下走了数英里,不过可怕的苏联大兵——我最担心看到的人——连个影儿都没有。于是我打算在一座绿草如茵的小山上安顿下来。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孤独的感觉,仰望着天空数十亿个闪烁的星辰,感到自己就好像地球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但那只是一刹那的感觉而已。正当我准备打开毯子睡觉时,一位不知突然从哪儿冒出的老女人,缓缓向我走来。她身上穿着一件花花绿绿层层叠叠的裙子,还佩戴着各色披巾和珠宝,看起来十分不搭调,这里可是苏联的乡村地区,一个满是秘密的黑暗神秘之地。她讲着我几乎听不懂的俄语,还示意要给我解读卡片,很显然是想跟我要钱。而我也对她会告诉我的那一套白日梦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我一边打着手势,一边用支离破碎的波兰语加俄语告诉她,我真正需要的是有人做伴,有安全的地方过夜,她会帮我吗?
她微笑着给出了唯一一个可能的答案:“吉卜赛营地。”
于是我在载歌载舞中欢快地度过了接下来的四天时间,临出发前,我教了他们一首瑞士的民歌,他们奏起这首歌为我送行,我则再次背起背包沿着大路朝波兰进发。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我在午夜遇到了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陌生人,同时流淌在我们心里的,只有爱和音乐,但我们却能够像兄弟姐妹一样产生深厚的感情,这让我不禁湿润了双眼,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在战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贵格会的教友们为我弄到了一个从华沙到柏林的军用飞机头等舱位子。我打算从那里坐火车去苏黎世。我给家人打了电报,通知他们到家的时间。“晚饭前到。”我无比兴奋地期待着母亲做的美味,并在自己柔软的床上美美睡个好觉。
但柏林的局势却突然恶化了,苏联军队不让任何没有通行证的人从他们的占领区——之后它成了东德的一部分——进入西部英军的领地。晚上,那些想要逃跑,起码是暂时避一避的人,就在大街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空气中恐惧和不安的气氛一触即发。在陌生人的帮助下,我辗转来到了一个边界检查站,又累又饿地站了好几个小时,肚子也开始不太舒服了。很显然,光凭自己是没办法过境了,于是我说服一位英国军官,让我藏在他的卡车里过境,他将我塞进一个狭窄的木箱里,运到了希尔德斯海姆(Hildesheim)[德国城市。]附近的一个安全区域。
我像个胎儿一样,一动不动地在箱子里蜷了八个小时,脑子里想得都是他关上箱子前一再警告我的话:“拜托别出声,也不可以咳嗽,大声喘气也不行。在我打开箱盖之前你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每到一站我都屏住呼吸,生怕哪怕动一下手指就会被人发现,就这么死在这里。由于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当箱盖终于打开时,强烈的光线晃得我根本睁不开眼。看到英国军官的脸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涌起无限的感激之情,但身体却像晕船一样软绵绵的,一直想吐,还是军官把我从箱子里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