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到深厚处,独字也信物(2)

女人恋物癖 作者:兰小界


深层矿

其实我挺喜欢叶芝的,但是他有一句话,我不赞同,他说:“奈何一个人随着年龄增长,梦想便不复轻盈。他开始用双手掂量生活,更看重果实而非花朵。”我觉得,多老梦也要轻盈,多老也要看花朵。这世上最老最美丽的童话,就是如此,在两双爬满皱纹的眼睛里,在彼此敬爱、彼此感恩的眼神里,如同一整座高山上的苍松在对一整座高山上的翠柏感召对望,它们同他们一样,永恒在对彼此完完全全的信仰里。

最老的童话是苍松望翠柏

这个故事,美得心酸,美得像深层矿。

他们三十年前就认识,一个胡同里的,他在这一头,她在那一头。这一头的他,总是会等着那一头走来的她,一起去上课,去看电影,去郊外的小河,去很多地方。

他本来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男孩,但是若有谁带着惹是生非的眼神看她,用惹是生非的语气跟她讲话,他就成了这七大街八大巷子里最爱惹是生非的坏小子。没有谁记得清,他为她打过多少次架,耍过多少回横脾气。

只是每打一次架,他的手臂上或是其他地方,都会有伤痕,即使后来痊愈了,根本看不清印记,但是她仍能看得到。她总是记得,那一次,他的左手臂外侧有过三条痕迹,那一次,他的右手腕内侧有过两条。她说,他疼,她也疼。

后来长大,他不再动不动就打架斗狠,他们都变得非常优秀,一起上同样好的大学,学同样冷门的地质专业。四年的时光,同样是他在教室或是食堂或是湖边的这头,等着从那头走过来的她。

大四那年,他们分别在不同的研究所里实习,分别住在靠近各自研究所的小出租屋里。每个周末,依然是有一个人从那头走到这一头来相聚,只是从前等着的一直是他,现在等着的是她,他说大半个城的路程,太难走,还是他来。

在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的房东找到出高价的新租户,半夜让她搬走。他知道后,跑了大半个城,用大大的包把她的“家”搬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再用那个大大的包,把自己的“家”搬走。凌晨两点,他走时,跟她说他会在朋友家安家,反正只剩下三天实习期就结束了,跟朋友挤一挤。可是直到他们要一起返校的那天,她去找他一块儿走,才知道他这三天都在火车站里睡觉。她心疼得直哭,生气他怎么这样苦自己,就是在实习单位的办公室里凑合几晚也是好的。他却说,这是人生财富,不是谁都有幸体验的。

毕业后,谁都说他们从此就会在一起,然后有一个家。就连双方的家人也是这样认为,在他们回家时,他的家人对她说,她得帮他把把关,找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做媳妇,她的家人则对他说,把她交给别人还真是不放心,别人可不会像他那样让她不受欺负。

这些话,字字都在盼望着属于他俩的那个决定和黄道吉日。

可是那时候,要不能在一起,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非遵循不可的原因,要在一起,从来不是说说就可以。他们都是在校优秀生,还是党员,都得服从分配去不同的城市。

他们相信,组织总是会考虑他们的难处,有机会的话会把两人往一块儿调动的。但是很多人都说,做矿石勘测的人,太投入的话,自己便会成了矿石,只存在于山间寻找那些坚硬和深层的东西,不知道为自己寻找生活的草木花香。他俩竟然都是如此,他们青春的热血沸腾,不是彼此交融,而是同样脚踏山脉。渐渐地,他们便只有对方的影在心,对方的心在心,而身在哪里,不太重要。其实也不是不太重要,而是知道,对方除了在山上,还能在哪里?

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浪漫,是两人三十八岁那一年,她在西部的一座山里找矿石,然后知道他竟然也在附近的山里。于是第二天下午,她站在他们队所在的山头,喊他,一遍又一遍,回声响起。他站在他们队所在的山头,听到后,也喊她,一遍又一遍,回声也响起。回声是有延时的,他俩的声音在两座山之间的上空碰撞出了想念和无奈。

这样许多年过去了,直到把自己过得安心得都没有七情六欲,直到两人都退休,他才从他的城市坐火车来到她的城市。

得知他来,她到火车站等他,无比安详地等着他。

当那位满头白发的老王子,终于和她这个穿灰衣服的老姑娘手搀着手时,便有了这世上最老最美丽的童话——在他们那两双爬满皱纹的眼里,那彼此敬爱彼此感恩的眼神,如同一整座高山上的苍松在对一整座高山上的翠柏感召对望,它们同他们一样,永恒在对彼此完完全全的信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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