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额吉头发全白了,她目光呆滞地坐在炕上,怀里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地上是一盆洗过婴儿的血水,脐带和胎盘放在一沓草纸上,屋子里的血腥味儿还没有散去,看来这个婴儿刚刚出生。老额吉的手指着门,下巴抖动得说不出话来。
麻钱和板凳同时问,红格格呢?
老额吉哇地哭出声来,拍着炕皮说,快,快去找红格格,到渠边去找,我的娃可能不在阳世了,你们快去啊。
麻钱和板凳拔腿往门外跑,大白狗不知在什么时候下了一窝狗崽,狗崽们滚成一团卧在门口晒太阳,差点把兄弟俩绊倒。
麻钱兄弟骑马先奔向义和桥,之后一个向上游一个向下游寻去。最后麻钱在靠近乌兰脑包的义和渠畔上发现了红格格的一个包袱,里边是一双没来得及做完的牛鼻子鞋 ( 前面有一个鼻梁的家做布鞋,耐用 ) 和一对红绫子,这是父亲去世前在包头给她买的。麻钱接应上了板凳,他坐船走水路,板凳骑马走陆路,一路向下游寻去。兄弟俩一直走到五加河最终到了乌梁素海,途中打听到的和看到的河里的浮尸,没有明显的特征来确认是不是红格格。
再回到老额吉身边,老额吉和婴儿都奄奄一息了。圈里的奶牛蹦到院子里来了,把吊在墙上的陈玉米都吃光了。板凳赶紧挤牛奶,给婴儿和老额吉喝。两昼夜没合眼水米没沾牙的麻钱兄弟,谁都不敢张口问老额吉怀里的婴儿是谁的。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孩子是红格格的,他们兄弟俩在九个月之内回来过两次,都没有见到红格格,那是她怀着身孕羞于见他们。红格格在生下这个孩子后,觉得无颜见人就去投河了。只是他们不能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不知道该不该问这孩子是谁的。
老额吉看到麻钱兄弟提着红格格的包袱站在她面前,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睁着空洞洞的能盛下一只拳头的眼窝,流出了两行血水。之后她跌进皮袍子里开始昏睡。板凳给她喂水,只要一动她的枕头她就紧张得浑身抽搐。
麻钱请人给老额吉打棺材,开始准备老额吉的后事。板凳侍弄一个孩子,忙得脚后跟打着了后脑勺。这是一个男孩子,吃了三天牛奶后,哭声开始雄壮。板凳仔细端详这个孩子,看他像谁,他看得眼眶子都发了酸,只看出他长得活脱脱红格格,他笑的时候也有两只小酒窝,也是左边的深一些。板凳抱起这个孩子,把孩子的小脸贴在他的脸上,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红格格生死未卜,牵挂了三年的一颗心更是悬在了空中,他的心揪得一阵一阵地疼。
红格格的事惊动了王家,王义和派他的私家船队带着麻钱又循下游搜寻了一遍,又发现了红格格的衣物残片。大家认定红格格已经死了。
三天后老额吉醒了。她说她做了一个梦,她见到了她的女儿女婿和红格格。红格格全身湿透了,她的亲爹亲娘给她换衣服。红格格和她的母亲一样好看,他们住着玛瑙做成的房子,是大清公主赐的。她颠三倒四地说着这些话。端起炕头上的一碗饭,倒进肚子里,又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她看了看炕头的锅灶说,板凳,有没有饭了?我饿了,我要吃饭,我得活着,我得养大这孩子,我的红格格托付我了,我得活着。这孩子以后还得生孩子,我还要养大那个孩子。我要吃饭,我得活着。
提到这孩子,本来一直在宽慰老额吉的麻钱兄弟突然噤了声。他们想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老额吉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包袱说,这是红格格留给你们兄弟俩的,我不识字,你们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麻钱和板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谁接过这个包袱。
老额吉解开这个包袱摊在兄弟俩面前说,我交代给你们俩了,你们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