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的夏夜是美丽的,满天的星辰,一地的麦浪。麦子在眨眼之间就熟了,风一动麦芒就随着炸裂。夜空下,干燥的噼噼啪啪的细碎的声音耳语着,从麦田的一头向另一头传递着。
夏收叫做抢收,时机像金子一样珍贵。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歇息了,盼着老天不要下雨,地里的粮食能早一点收回来,这是他们一年又一年的指望。
孟家的院子里为了驱除蚊蝇点着一堆麦糠,老额吉坐在院子里,把孩子放在她盘起来的双腿上,左右摇晃着,唱着催眠曲子,娃娃娃娃睡觉觉,老虎老虎戴帽帽。二十年前红格格躺在襁褓里的时候她就唱着这支催眠曲,现在她把这个孩子还叫成红格格。她用老成树皮的手在孩子粉嫩的小脸上摸索着,她的眼里淌出混浊的眼泪。
从孟家回来的麻钱和板凳不敢把王家霸占兆河渠上游二十里的事告诉老额吉。兄弟俩蹲在地上磨镰刀。镰刀蘸着水在磨石上打磨了几十个来回,锋刃利得在空气中直打颤。
板凳用拳头砸着磨石说,我要和他们打官司。
麻钱没有接应他的话,他想这官司怎么个打法。
板凳没有听到麻钱说话心里有点打鼓,他说,哥。这是红格格失踪后他第一次叫哥,口气有些勉强。他说,哥,是不是兆河渠上游的二十里渠道在我的名下,你就不管啦?
麻钱换了个姿势还是没有说话。他心里想,红格格不在了,借据死无对证,这官司打不赢。 可红格格到底是死是活呢?红格格的下落不明与王家有没有关系呢?
这时从村外传来长一声短一声的呼喊呻吟,断断续续地渗透在寂静的夜色里,凄凉而绝望。老额吉支着耳朵听着说,孟生的声音,那个枪崩的回来了,你们快把他给我找回来,她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她忘了怀里的孩子,睡熟的孩子顺势就从她怀里滚到了地上,大哭起来。草花正在伙房烙饼,听到动静,提着两只面手出来抱起了孩子。
板凳扶住了老额吉说,是王家抓住了一个偷麦子的人,正扒光了衣服捆起来在野地里喂蚊子。
老额吉听了颓然坐下。她晃动着身子说,作孽呀,有办法谁去偷呀。板凳,你把粮房梁上吊着的那包东西拿下来,你从草丛里钻过去靠近那个可怜的人,把这东西撒在他的身上,蚊子就不会叮他了,千万不要揉进眼睛里,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去救他吧。你别小瞧蚊子的嘴小,这个季节我们后套野地里的蚊子,个个嘴上挂着毒钩子,吃人呢。痒痒的滋味比刀子割还难受。
板凳取下房梁上的东西,一路小跑循着声音蹿向野外。他想救下这个人,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王家。路过王家的麦地,王家起了垛的麦子堆在麦地里,山一样的高。板凳想,这些地肥得流油,这地的主人心黑得长了猪毛。王义和这个假善人,笑面虎,有朝一日我要剜掉你心上的肉,我要让这地姓我杨板凳,我要这油流进我的油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