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麻钱骑了马到牛犋上去,他嘱咐草花小两口打场磨面,准备过冬的粮食和蔬菜。开春他打算让高仓做他牛犋的总管,高仓是个牛皮灯笼,样子鲁笨,心里高着呢。他要腾出手来跟王家找个地方说说理。他和板凳把孟家所有的地契拿出来,对照了所有画押的手印,是大拇指,纹理清晰的一个“斗”,都是出自一人之手。他们去问老额吉,这些契约是谁画的押。老额吉戴上老花镜端详了半天说,一般都是我画押,这个是孟生的,他的指纹比我细一些。他们问有没有红格格的手印。老额吉说,红格格很少管这些事情。麻钱找出孟生走后发生的一些凭证,比如近三年牛犋上银两进项的单据,兆河渠上银两支出的单据,都是盖了孟家的家印,没有留下红格格的任何手印。就是说,现有的条件,无法证明王家所持的红格格的借据上的手印不是红格格的。不过他们从老额吉嘴里得知,红格格十个指头全是簸箕,没有一个斗。
麻钱说,这官司不能打。
板凳说,不打官司孟家的人回来怎么交代,上游的二十里在我板凳代管的名下。水银少了,每年的三千两银子交不上咋办?
麻钱说,不管谁代管,兆河渠倾注了我们三年的心血,我比你更心疼。银子的事你别发愁,王家的两万两银子不用还了,我再给你挪出十里的渠道。可这官司暂时不能打。我们眼下要做的是,利用我们现有的条件,依靠兆河渠,尽可能快尽可能多地收取水租,包租土地,开发荒地,我们要同心协力发展我们的势力。并且我们不能得罪王家,他在我们的上游,他如果在用水季节卡我们的脖子,我们纵使有再多的土地再长的渠道,那也只有死路一条。等我们积累了资本,再修他两条兆河渠,我们不受王家控制的时候再回过头来打倒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板凳不服气地站起来说,我等不到十年,十年的时间又会生出多少变故,用不了十年我们就会被人家吃掉,现在王也天和他的老子假善人正坐在炕头上庆祝讹诈我们成功呢。我们不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说完他拉起欢儿就往门外走,一帮杂种狗崽子汪汪地叫着,尾随着跑出去。
板凳听到麻钱喊他,声音很严厉。他冲着欢儿的肚子上踢了一脚,欢儿嚎叫起来,狗崽子们也异口同声地附和,一时间狗声大作。板凳假装没听到麻钱喊他,心想,自从认识你结了兄弟,啥都得听你的。现在我也是孟家半个掌柜的,我得对自己说了算一次。
板凳被狗前呼后拥着走到义和桥下。正值晌午,义和桥上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义和桥是板凳见过的最高的建筑,石木结构。板凳点头数着桥上的方木,数了几遍都没数清。他心想,多好的水曲柳啊,能做多少上好的家具呀。王家真他妈的牛,让全义和隆的人和牲畜脚底板踩的都是水曲柳。想象一下王义和当年拥有大半个河套,几千顷土地,全后套水渠里的蛤蟆都叫着“王,王,王”,真是老母牛翻跟头牛×朝天了。可他再牛牛不过官。清朝政府略施小计他就锒铛入狱,渠地充公,补偿的银子才几万两,等于剁了他一只手还了他个指甲盖儿。嘿嘿,王家此等刁人就得官府来对付。可是现在半个后套不是王家的了,义和隆还是姓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并且王义和这个老狐狸趁眼下天下大乱又在做蚕食河套的美梦。只是他这一次更精明,他一心培养他的儿子王也天戴上官帽,朝里有人好做事,以防前车之鉴啊。
一转眼走到了一家饭馆的门口,掌柜的甩着两只袖子出来抱拳迎客。哎呀,这不是孟柜的杨东家吗?怎么得空出来遛狗啊。吃点什么,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