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端坐在琴凳上,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演奏。他出神地看着正午阳光从琴房的窗口照进来,细细的浮尘在璀璨的日光下上下飞舞着。有目标的人更喜欢冥想,就要开毕业独奏会了,这是大学四年的梦想,那天会是怎么样的?
习惯了对梦想怀抱憧憬一切,于是当梦即将实现却叫人有些不自然。
“我今天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我下午还要上课,我也得先走了。”我说,收拾书包离开。
我没课,不想打扰你。
都是弹过琴的人,我知道突然渴望安静的那种感觉。
夏瑞啊,还记得第一次听你演奏《平湖秋月》,学院举行的元旦晚会,那天下了淅沥的小雨,我躲在后台的控制室里隔着小窗子看见舞台上的你。你坐在三角钢琴前面,穿着黑色的西装,那一刻你的形象光芒万丈,你在台上弹《平湖秋月》,中途你突然凑近话筒说了一句:“这首曲子弹给想听到的人听。”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钢琴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琴声就是生老病死的对话,送来新的希望。我看不清楚你的脸,距离太过于遥远,事实上我们之间总是有距离的。
尽管我从不怀疑你爱我,我从不怀疑你不会离开我,可我知道,你有心事。也许确切地说心与心之间总是会有距离的,这是人类的悲剧。你不是那么易懂的人,我那么真切地感觉这曲子背后蕴含着悲剧,你有心事。
你总说,回首过去,你唯一能记起的,竟然只是那一个一个的瞬间。老师不厌其烦纠正弹琴姿势的一个个瞬间,“注意手臂的姿势,大臂自然下垂……”;小时候被母亲逼着一整天握着鸡蛋后忍不住哭鼻子的瞬间;第一次踏进音乐学院校门的激动万分的瞬间;第一次坐在琴房里弹琴的自豪的瞬间;第一次出国演出时在台上谢幕的那个瞬间;第一次跟哥们儿在街头喝得烂醉的瞬间……你说上大学的每一天,每个人都喜欢咋咋呼呼地说话,浑身都是激情,唯恐天下不乱,每天都恨不得可以睡到太阳高挂,而现在即将毕业了,念了研究生反而变得刻苦了,每天都会在琴房里待到很晚,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想着大学的所有事情,总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得了,谁也不想离开学校,不想离开这个难得的安乐窝。还有……
你开始回忆了,我怎么没有发现你原来是个如此恋旧的人,还有什么呢?我问你。你的话就此打住了,不再往下说,好几次,我都觉得你内心里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就要喷薄而出了,但是你还是压着,那会是什么,是你说不尽的那些对我的爱么?有时候我会这么想,堂而皇之地这么幻想,但我知道不是,一定不是。别傻了。
“手怎么了?”我指着问。
“被小刀划了……”夏瑞耸肩膀说,一脸不在乎,“一道小口子……”
我的心却因此而立刻绷了起来,一整个早晨都坐立不安,下课了就急匆匆来琴房过来看他,我掰开他不愿让我看的手,喃喃地斥责:“怎么这么不小心,吓死人了!”
夏瑞把手抽回来:“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削梨弄的,又不严重。”
“你啊……”你永远不知道我的心情,“你知道么,常说弹琴的人一定要格外爱护自己的手,笔是文人手里的一杆枪,手是演奏者的枪。笔坏了可以丢掉,但手是唯一的,不能换的,你知道么?”
“嗯,我知道的。”他回答。
我很生气。我甚至觉得夏瑞其实是爱我的,只不过他不敢尝试,我谈过两次恋爱,却是第一次如此依恋一个男生,我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敢爱我。
然后他就只能定定看着我用创可贴把他的手指包起来,我尽可能细致地把这件事做好,我知道他看着我,注视着我,我多么盼望他能体会到我对他的深情。
他是个非常刻板的人,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爱你夏瑞。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对不起雨晴么,又或者是别的,请告诉我,如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