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在无尽的虚空中，他本来就是一片洒脱无羁的白云。

陈兵先生说：“虚老有张低头蹙眉的照片，很烦恼的样子。”

净慧禅师说：“不是烦恼，是忧患。”

其他的灯，齐刷刷地暗了。

整个大厅，只留一盏灯，照向舞台中央。

台中央，一张古琴畔，站着袖手的他。

他说：“我为大家抚琴两曲：《流水》、《坐看云起》。”

近百人，在台下，一片安谧。其中有我。

我端身而坐，手置膝上，闭合双眼。

自己的心跳，先于琴声听到。细听，还有绵长的呼吸。

安静。悠长的空白，仿佛雪落大野。天上天下，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安静。雪停了。阳光在雪地上踱步。细碎的雪，窸窸窣窣，发出轻微的响声。

空寂中，响起一两声孤独的琴声。

操琴者，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古琴家李祥霆。

琴曲声中，刚才翻阅的《虚云和尚全集》，其中的一帧帧老照片，在我眼前重放。

虚云——

在无尽的虚空中，他本来就是一片洒脱无羁的白云。

琴声如诉，如清泠溪水，淙淙流过。

弱冠之年，他离家出走，在福州鼓山，出家为僧，法号德清。为禅坐观心，他跑到山中，在人迹罕至的山洞，渴饮溪涧，食则松果，冬夏一衲，苦行励志。

有风入松，古松微摇。静听时，看到纷繁的心念，伴着那风，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了。隐修三年，他开始参动中禅，云游参访。

闽浙之间，山路崎岖，身影削瘦的他，一笠一铲，长衫飘飘。暮霭四合，繁星渐醒，远山幽蓝，山高路长，夜宿何处？他了无牵怀，随缘而止。

在天台山，他参学经教；为报答父母深恩，他从普陀山起香，三步一拜，历经风雪，朝礼五台山。之后，他遍游川藏，并往印度，瞻礼佛陀圣迹。

悲深行苦的他，在峨眉山、鸡足山、庐山、九华山……邂逅百城烟水、万里烟霞。群山虽不言语，但都记得他的身影。

四十五岁，这位四处游方的禅者，栖身扬州高旻寺，精进禅七，以悟为期。禅暇饮茶，开水溅到手上，茶盏落地，一声破碎。他心开悟解，从此梦醒，随吟诗偈：“杯子扑落地，响声明沥沥。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

一年岁暮，他栖身终南。大雪封山，他独居茅棚，严寒彻骨，身心清净。专心禅修的他，一日于灯盏摇曳中，入甚深禅定，时逾半月。出定之时，他禅坐前所煮芋头，已在锅中坚冻如石。

晴天万里，虚空中，飘逸着一朵洒脱无羁的白云。

他望云而笑，从此，自署虚云。万水千山走遍，此心从此安然。

琴声悠缓。抚琴的手，在弦柱间游移。

他开始着手兴复佛门道场，先后有云南鸡足山钵盂庵、昆明云栖寺，福建福州涌泉寺，广东韶关南华寺、乳源云门寺，江西云居山真如寺。

在福州时，他数次梦到六祖慧能向他招手。后，因缘际会，他着手兴复南华寺。寺成，他一笠一铲一背架，径往他方行去。

古云门寺，在他来时，残墙断壁，荆棘丛生，云门文偃禅师的肉身，兀坐于危殿之中，他凄然泪下，立愿重兴。七年之后，殿堂耸立，他宣说法语：“两手把山河大地捏扁搓圆，掐碎了遍撒虚空，浑无色相；一棒把千古业魔打死救活，唤醒来放入微尘，共作道场。”

此语虽弘扬佛理，却气魄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