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处,街道上依然灯火通明,喧嚣热闹;而头顶上,天空深邃处,半轮明月,有些不合时宜地照亮人间。
纯空法师从画案上拿起一把纸折扇,送给我。
前些天,他应邀到故宫博物院参加“太和邀月”活动。这把纸扇,便是进门的信物。依据民俗,扇子宜于夏初送人;秋凉之后,再送人扇子,非风雅事也。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以俗礼自缚的人。佛说“一切唯心造”。扇子喻义清凉。对于人生,冬寒时节,也会有热恼,送人一把扇子有何不妥?
这份味含清凉的礼物,我欣然接受。把玩在手,总觉得这把纸扇上少了点什么。于是,请他题了“钵香”二字。
怎么想到这两个字?
他书架上,有本日文版的《良宽书法集》。我翻看时,见到“钵香摩诘饭”句,心生欢喜。这句诗,对应着《维摩诘经》中的“香积佛品”。佛的弟子舍利弗陪同文殊菩萨拜访长者维摩诘,时近晌午,他饿了。维摩诘知其心意,问他:“你是为法而来,还是为食而来?如果想吃饭,请稍等一下。”言罢,他请文殊菩萨、舍利弗等一起到香积佛国用斋,吃了一顿我们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洋溢解脱之味的香饭。纯空法师润毫调墨,一挥而就,落款“良宽句 吉日 山僧”。
纯空法师说,在书法上,有两个僧人对他影响甚大:一是怀素,唐代的“草圣”;一是良宽,日本的禅僧。在运笔上,他喜欢怀素的行云流水、良宽的心无挂碍。
说到良宽,我想起《良宽书法集》中还有别致的“从容”二字。遂提出不情之请,请他再次挥毫。
他连写了五六张,但都摇头否定了,“最是从容不易学。想写出从容的况味,真难。”
我从书架上抽出他以前裁好的长条宣纸,铺在画毡上,用镇尺压好。
他蘸水调墨,但没有急于书写,而是在废宣纸上试探笔性。“写字画画,我喜欢从容。今天被你逼着搞起了‘急就章’。”我答以呵呵一笑。
有一次,一位官员来拜访纯空法师,带着猎奇之心,请他写几个字看看。他说:“对不起。我是写字的,不是玩杂耍的。还是坐下喝茶吧。”
今天,能够写“急就章”,是他的慈悲。“平日里写字,首先要将毛笔在清水中泡三五个小时。颖毛充足吸水,自然不再倔强,能柔软下来。笔柔软了才好用。今天没泡笔,笔锋太硬,不够柔软。柔软才是最好的,不论写字,还是做人。”说着,他继续在废弃的宣纸上调试笔锋。我向他请教写毛笔字的方法。“首先要在心中凝聚起一口气,写字时,要用一口气贯穿始终。书法主要是运笔,运笔就是提按,该提就要提,该按就要按,掌握好运笔的轻重缓急。”这几句话,是他近三十年与笔厮磨的心得。“这笔一时半时柔软不了,它不顺着我,我只好顺着它啦。”说着,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