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术后第九天，你出院回家了。我和你妈不敢松气，马上开始为你寻找中医，想让中医一方面调理你受损的身体，一方面清理可能残存的癌细胞，根治这个病。待你吃上中药之后，我和你妈才想起要和你的女朋友通电话，不是希望她继续和你保持朋友关系，只是希望她暂时仍以朋友的身份，能给康复中的你经常打打电话，鼓励你战胜疾病。不想人家已经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你的真实病情，为我们没有及时告知真相生气，从而不愿再和你联系了。

我们无话可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劝慰你想开些。

可是你想不开。这么短的时间里在你身上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你怎能都想开？何况你对人家已经动了真情，你当时才二十六岁，你对生活还有太多美好的憧憬和浪漫的设计，让你乍然看到这些你从没想过要看的东西，你想不开是正常的。你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坏了下去。你绝望地说：爸，妈，为什么独有我活得这样苦？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活了。

我和你妈慌了。

你妈想要哭求人家继续支持你挺过这一段，我坚决阻止了。你能不能挺过这个难关，关键还是要看你自己。

我们开始了艰难的劝说。我们说，天下的好姑娘多的是，只要你病好了，爸妈一定会帮你重新找一个可心的女朋友。

你说：我不想找别的女朋友。

我们说：许多年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因为政治原因被关进了监狱，他漂亮的妻子纳塔利娅离开了他，但后来，当索尔仁尼琴出狱之后，他们又复了婚。只要你身体好了，你那位女朋友也可能重新回头。

你说：我不是索尔仁尼琴，也做不了索尔仁尼琴。

我们说：你只是因为有病失去了女朋友，而在文化大革命中，很多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中的大多数不都坚持了下来？你难道比他们遇到的打击还大？

你不说话了。

我们说：你是爸妈唯一的儿子，你是爷爷奶奶的长孙，你身上负有照料四个老人的责任，你为了一个女朋友的离去就不想活了，这像一个男子汉的作为？

你怔了一霎，叹口气，慢声说：好吧，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慢慢忘掉这段感情，我会挺过来的！

我和你妈稍稍舒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开始对你头部进行放疗，以期杀灭尚存的癌细胞。放疗是针对癌症才采取的措施，你是研究生，我们担心你由此会猜出自己的病情，就预先给你说明，这是专对你采取的预防性措施。

大约是因为我们平日从未骗过你，你相信了我们的话。

放疗可以在原来的医院做，也可以到肿瘤医院去做。肿瘤医院搞放疗经验多些，但离我们的住处远，想来想去，还是在原来的医院做。几年后回首为你治病的过程，我总怀疑这是又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应该到肿瘤医院去做？

放疗的反应也很可怕，其一是掉头发，其二是食欲下降，其三是动不动就呕吐。每天早上起床时，我们都能在你的枕头上发现一缕一缕的头发。看到那些头发，你妈常忍不住会落泪，倒是你反过来劝我们：只要病好了，头发还会长出来的。那些天，你一方面要对抗放疗的副作用，一方面要对付失恋的苦恼。你常常是在呕吐之后，再凝目去看离你而去的女朋友的照片。每当这时，我和你妈总是悄然而退，给你留下一个静处的空间。放疗因为要做做停停，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大约在放疗即将结束时，有一天上午，你把女朋友的照片全收了起来，然后说：好了，我把这段感情存放起来，再不让它来破坏我的心境了。我和你妈听到这话，算是又舒一口气：儿子总算又过一关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在帮你洗脚时，你忽然说：爸，你猜我今天给谁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