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装进四快薄板做成的棺木里,让五六个人抬走了。姑姑要我呆在家里,说小孩子不便上坟,路太远,要我守着娘,不要乱走。我不敢不听姑姑的话,因为娘没法管我,我就听话地留下了。
三
爷爷被人抬走后,家里就只剩下昏睡的娘和目光僵硬的奶奶了。娘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头上顶着孝帽,腰间还放了一条麻绳,手里象征性地放了根青皮柳木棒。说是替爹披麻带孝。爷爷的棺材抬起来的时候还特意有人拉着娘的手模了下棺盖头。娘在浑然不觉中被人拉着做这项工作时,丧房里的人都失声哭了,说是娘也只能替爹尽这么点孝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我只觉得我替爹挨打才委屈呢!
奶奶坐在炕上不停地流着泪,我不停地用小手给奶奶擦。奶奶的泪就像三寸长的小河川流不息,擦也擦不尽。屋里是静了,可也空了,爷爷没有了,大伯总说我们家“天塌了”。为这话我还好好地看了一阵天,天怎会塌了呢?我怎看也没有看出天塌了的样子。可是在葬埋爷爷回来的路上,天果然“塌”了,空中飞着大鸟,呜呜地叫个不停,翅膀一斜,然后天就塌下了好多莫名其妙的“石头”在村里炸开了花。我问奶奶说这是“天塌”了吗?奶奶说是鬼子在“空袭”。我并不知道空袭的意思,我只觉得这才叫“天塌”。
烟雾遮蔽了日头,只听到人声嘈杂。忽听呜哇呜哇的嚎叫声从远处朝我们家来,我和奶奶都吓得颤栗不止。却原来是天塌下来的“石头”,砸坏了给爷爷抬棺材的人。结果死去一人,伤残一人。死、伤者的家属不让大伯了,说完全是因为爷爷才遭的殃。死、伤者抬在我们家,死者的头被砸掉了,奶奶用白布蒙住,又停在了爷爷原先躺着的地方。伤者的腿砸坏了,疼得像夜晚的狼一样嚎叫。村人用烧白了秸秆的小灰往伤口上堵,可是血还是不听话,后来三叔请来了太医,吩咐几个后生用绳子勒住一截腿,嚣张的血才老实了。家里遭了横事,全村人挤在屋里,比爷爷的死还要热闹。死者是天胜哥的爷爷,天胜奶奶前来看丈夫,中途就晕死过去了。十人五马抬回家,一直人事不省。
奶奶顾不得伤心,只有愧疚和慌张了。对大伯说该咋办咋办吧。大伯和三叔比爷爷死去时还可怜,逢人就磕头,说天塌了,又遭了横事。很多人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大伯提出给死者做一顶棺材,全家人披麻戴孝发送,给伤者二斗玉米的补偿办法。可死、伤者不依。全家人束手无策。东头沟仇米贵外号叫绿毛龟出来说和,说这年月死一半个人平常得就像踩死一个毛毛虫,性命贱得不如一根草。多亏死、伤在丧事上,走平道死了的人找谁去,有本事找鬼子去呀!邻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结了吧。披麻戴孝礼数够重了。
死者家属天胜娘,呸一声唾了绿毛龟一脸,说你这是放屁还是说话?死人平常你先去死呀。你咋不抱着脑袋往炸弹里钻?绿毛龟年少气盛,拢起拳头就要打,大伯和三叔急忙制止。说先议事,让天胜娘说说条件咱再商量。
天胜娘说,天胜爹是跟二狗走了,他爷爷是死了,俺婆还人事不醒,天胜还抵不上事,俺的意思是除去材木装敛,还得给二斗净米。以后大事小情帮扯点也就是了。
大伙说礼数重了。奶奶说不重就这么办,大狗能扛得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