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安顿好了,可伤者还不依。伤者叫仇英拴,独子,十八九岁,拐了一条腿,以后的日子不可预测。大伯说那就再加一斗玉米。伤者说一斗玉米能吃到死?
说和的人啧啧几声:行了行了,一条腿三斗玉米天价了,到哪里也换不下这价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太过份没意思了啊。伤者也要一斗净米。大伯说行。容俺出去筹借。伤者像得了便宜一样依了。从此村人叫英拴时前面加了个拐字,叫拐英拴。
事情处理后,我们的日月艰难得没法过下去了。大伯本该给爷爷守孝也不能了,过了三天,大伯将大娘和惠兰姐留在家中守孝,他一个人又接着扛长工去了。
四
娘被蛇神九斤抱回“长生土屋”后,脸色菜青,眼圈乌黑,昏迷了整整十四天。奶奶不断地给娘用盐水洗伤也依然不见好转。奶奶问蛇神该不是被蛇伤着了吧?蛇神经过认真检查确定没有蛇伤,是身体中弹过多,一部分弹片找不见发炎引起了高烧昏迷不醒。娘的胳膊有一块已经溃烂,蛇神用烧红了的剃头刀给娘刮烂肉,露出白生生的骨头……
娘在第十五天醒来时,失态了,眼里发出奇异的光亮,不停地叫喊:蛇在天上飞,鬼子的眼睛是红血血的,她说她不活了……我就抱住娘的脖子,娘,娘地叫。可娘把我推开,说蛇精别过来,你是蛇精你走开!娘让我走开,可我偏不走开。娘就打我,我哇哇大哭。屋里就乱成了一团。一家人的脸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奶奶说,兰菊,你傻了?
娘说,真的,蛇、鬼子,满天飞哩。二狗来了,啊!二狗你的袋脑哪了,你不要吓俺,你的头怎是个血壳子……奶奶抓住娘的手脸色倏然苍白!奶奶一听二狗全身发抖,泪就流成了长江黄河……
娘烧得厉害,奶奶用湿毛巾不停地给娘在头上降温。三叔请了太医给娘开了药方服用也于事无补。有人说,娘中了邪风,跟上了蛇精。奶奶觉得此说法在理。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奶奶不时不节地命大姑和大娘去碾米蒸糕,大姑问蒸糕做甚,奶奶的嘴像两扇关严了的大门,死也不透风声。
我记得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奶奶蒸好枣糕,在盆子里用擀面杖的一头用力地捣,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捣平整,奶奶在捣糕的过程中一脸是虔诚,汗珠如同雨滴一样甩了满地。我和惠兰姐的小眼睛就盯在枣糕上,奶奶看我们眼馋也不让我们碰一碰,说这是给神奶奶吃的谁也不能动!
惠兰姐白了奶奶一眼,说有爹有娘就够烦了,还要画蛇添足地多一个奶奶。我不同意她的抱怨。因为我的存在多半要靠奶奶的庇护。大娘说我和娘是白吃饭的人,因为我们没有爹供养。有时候在舀饭上没有奶奶的监督,大娘总是给他们一家盛得稠满一些,我和娘就常喝稀汤,奶奶多次校正过大娘的错误。所以奶奶对我很重要,只是偶感不适而已。
奶奶将枣糕从盆子里扣出来,用一块兰印花布包好。然后拉着我匆匆走出家门。
我问奶奶去哪里?奶奶说去找仙人。
“仙人”是个白发老妪,瘦骨嶙峋,脸部的皱纹形成菊花状,眼睛常是眯眯着,可一旦睁开却发出异样的光亮,看上去确有洞察一切世情的深度。仙人的门头上挂着一面大镜子,仿佛一切奥秘都尽收其中,看到镜子里的我小得像一只匆匆前行的蚂蚁。奶奶拉着我进了门就恭敬地跪在仙人面前,我也学着奶奶的样子跪下,奶奶叩头我也跟着叩头。仙人拉起我笑眯眯地看着,用她的神手抓抓我各个部位的骨节笑了。说你们家有这样一个小精气你怕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