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好像一个感应器,一听娘吐,就凑在窗户上听,有时候悄悄地听一阵就狐疑地离开,有时候不防见了三叔或是奶奶就佯装关心地喊:兰菊,又吐哩,要不要请太医来看?其时眼睛却飘在旁人脸上观察端倪,娘不回音,奶奶叫开门,说兰菊,时日不短了,不行就得请太医去。娘坚持说是偶感风寒,家里哪有那么多钱请太医,过些时就好了。大娘脸上的狐疑像云一样罩了一层,然后目光就停留在娘的腹部一针一线地观察,脑系里一定反映着她的某种设想……
娘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一件事做着做着忽然就不知不觉停下来,再过一会儿就全忘了。给我穿鞋,穿上一只就走了,回来的时候发现我还坐在炕沿边上,说惠儿,还不快下地去吃饭,等甚哩?我说娘把我的鞋弄到哪儿去了?娘才发现我还光着一只脚等穿鞋,结果整个早晨都找不到另一只鞋的踪影。和面掺水的时候,娘的眼睛看的不是盆,却看着不知正前的哪儿,目光如铁棍一样的冷硬,结果水倒满了,漫溢了一世界。大娘惊呼,兰菊!看甚哩,水都溢出来了!娘一看,惊慌失措的样子如同天塌地陷,脸上即刻挂上机械的笑容,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人不安,让人费解……大娘说,该干甚干甚去吧,日子穷,经不起你这折腾。大娘有些愠怒。把浮在水上的面轻轻地打捞出来,然后倒了多余的水,自顾自地和面去了。娘一个人到院内瞎游转,显得六神无主,眼里急出了泪水……大娘跟出来注视着娘,说兰菊,你没甚事吧?娘摇摇头,又是神经质地一笑!手却不停地拧着衣襟,都快拧破了。
秋天的树叶,在昏黄的风声中日日夜夜地尖叫,枯黄的叶片如雪花一样飘。岁月的更替毫不留情地显示着它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时光凝重了,让人憔悴不安了……
娘的脸一天天瘦下去,肚子却开始一天天地凸起来。大娘犀利的目光已使她无地自容!娘匆匆走了。我问大娘,娘到哪里去了?大娘说,你娘丢了魂,出去找魂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娘瓷瓷着眼睛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就呆成了一桩木头,整个晚上娘都在流泪。第二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叫也不开门。直到晚上我哭着找娘,三叔给我一脚踹开门,发现娘的手里正攥着一根绳子发呆。三叔说,二嫂,你这是要做甚?家里没有人对不住你吧?俺二哥不在,咱娘是怎偏待你的,成天吊着个脸给谁看?你走了一天也没有人说你甚呀,你这是要咋?
娘捂着脸哭了……一家人被娘的情景怔住了!我说娘,你拿绳子做甚?大娘就捂嘴偷笑,屋里被大娘笑出了一种异样的气氛,但没有人敢出声。奶奶把家人支出去,关住了门。说兰菊,娘是过来的人了,能看得出来,是不是做下了丑事?
娘低着头只是哭。奶奶说兰菊,你知不知道你男人在枪炮子弹里卖命?腊月娘她是甚下场你看到了没,久妮十七岁没享过一天做女人的福,都要为男人守节,你男人明明白白地活在世上你就等不及了……
娘给奶奶跪下了,头低得快要钻进裤裆里。我仿佛听到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如同坍塌了一座山脉!娘的泪水凄然而下,人像没了筋骨一样。薄黑的暮色,开始流动着浓烈的寒意,穿过我的脊背透心的冷凉……娘说蛇神九斤救了咱两条命,为了惠儿的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