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灰猴子第一次听说这个新名词。我们好像受了正规教育的大学生。有了天胜哥的呵护，灰猴子不再欺负我了。我开始觉得爹的厉害与可爱了。可是爹到底是啥样子呢？我可是想不出来……

四

庄里不断有兵前来扎营，奶奶不让我出门，可我忍不住偷偷地跑出去看，听说都是打鬼子的兵，我就觉得那是我爹。隔壁二爷爷家住进了兵，他们在大锅里烧饭，饭香使我忍不住站在门口，指头衔在嘴里颇羞涩地看，他们叫我小朋友，问我几岁啦，我都一一回答。他们夸我真聪明。可我不知道聪明的意思。有时候他们也给我一块小米锅巴吃，奶奶总不让我要。那个擦枪的伯伯，胡子拉碴，好像很快乐，嘴里哼着愣格儿愣的小曲儿，看见我的时候停住擦枪，说小丫头看什么呢？我说，你是不是打日本鬼子的？他说是呀！我说那你是不是就是我爹？

啊……？

他莫名其妙地看看周围的人，大家就有趣地笑了。有个兵一脸诡秘地挤挤眼睛说是，他就是你爹，快叫你娘来呀……

娘听到后，脸倏然红成了一张纸，一把拉回我家去打了我的屁股，说小孩子家，瞎说甚呀！我哭了，我说那就是我爹，爹就是打日本鬼子的，我要去看我爹！可是娘不让我看，娘说那不是爹，是兵。我想兵就是爹呀，爹不就是兵吗？直到我执意认为爹的兵走了。爹的形象也就根深蒂固是那个兵了。

我常常托着腮望着空茫茫的天空，我一千遍一万遍地在脑海里重复闪现着那个擦枪的伯伯，满面的笑容……想着爹应该就是那么亲切，觉得看久了爹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可是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直到有一天庄里人敲锣打鼓到我们家说爹攻打临洺关立了头等功，给我们送来立功喜报。我才知道隔壁二爷爷家的那个兵千真万确不是爹。奶奶自从十二个烈士名单送回村里，整天提心吊胆，见一个日头就要上五道庙烧一次香，几天之间刀劈斧凿般地瘦了下来。接到爹的立功喜报，方知道爹确实还活在世上。奶奶又是哭又是笑。说兰菊，你有熬盼了，惠儿爹有消息了。

奶奶不断地找村上的先生重复读爹的立功喜报，我看到先生读得口干舌燥，脸上挂满了不耐烦，但又不好扫奶奶的兴致。可奶奶还是央求先生再读几遍。末了奶奶要先生告她爹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先生就指给奶奶看，奶奶像抓住了爹的手一样，始终捏着爹的名字，白天摸，晚上摸，爹的名字都模糊不清了还不放手。

奶奶那几天高兴得颠三倒四，晚上一夜一夜不睡。半夜起来煮鸡蛋给那些扎营的兵吃，说看到兵就像看到爹了。爹若在别处扎营一定也有人像她一样给爹吃鸡蛋。奶奶还把红枣核桃给兵们散，说看见兵吃就如看到爹吃一样。兵们都叫奶奶是老妈妈。奶奶一听这样的称呼就撩起衣襟捂住脸哭……

可是娘却在这时候得了病，时不时有呕吐症状。奶奶一直以为娘吃了什么不洁之物。就给娘喝酸菜汤解毒，可娘越喝呕吐的状况就越厉害……

五

窗户翻白的时候，娘突然像有什么要紧事，推开我匆匆穿上衣服下了地，衣扣还没有系好，就又伏在尿盆上呕吐，娘的呕吐很让人提心吊胆，背弓起来，一撅屁股“哇”一下一大口污秽出来，娘就咳嗽不止了，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好恐怖啊，我爬起来望着娘，每吐一次，我的心就抖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