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狗!三婶止住三叔的话,显然觉得三叔不该这样对娘说话。娘一撒手丢下我,捂住嘴跑回了土屋……我走进屋舍,发现娘在擦拭那把用了多年的剪,娘擦拭完之后就紧紧地攥在手中,眼圈红得吓人!三婶跑进去夺娘手里的剪刀,娘不松手,俩人就撕扯起来,也许娘开始还没有拿定主意,经三婶这么一揪扯,娘死意已定。三婶说二嫂,你让咱娘地下有知心生不安吗?他说了错话我向你道歉行不?娘没有回言,三婶就扑通跪下了。娘吓了一跳!好像受之有愧。
我喊了一声娘!娘就愣住了!我跑到娘的膝下巴巴地望着娘。娘眉宇一挑,眼里滴出一颗泪珠,好半天才慢慢地松开手中的剪……
五
这年的秋天很快过去了。
但一村人的精气神因为分果实都调动起来了,说是分,其实也有人抢。大娘就是这样,村公所清点地主仇万福的家产时,全都堆在聚宝垴,大娘围着那些女人的衣服,嘴不停地啧啧着,见人不注意就噌噌地扔在河底湾几包。三婶和娘却只敢要政府分下的果实。可三叔说,白来的东西咱可不要,都送回去。大爷一听,说三狗你傻呀,什么是白要,你二哥在外打天下,咱理所当然要拿,穷人当家作主了哩。
这样一来,大娘半夜里把藏去的衣物,铁盆、铜镜、水烟袋拿回来。大伯说,日你娘就这点比别人强,象根狗尾巴草扔到哪儿都能活。大娘笑了,以为大爷表扬她有些自鸣得意。
大伯站在分给我们家上好的田地里,笑得死活合不上了嘴。一个人会发出嘿儿嘿儿的笑,吓人一跳。这些看上去有些不寻常的日子,仿佛太阳从云间顿然放出光芒,为每一个人头上辐射了一缕光线,而且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一种令人喜悦的弧度。大伯抱着我说,咱家也有好地种了,你爹没有白当兵,他爱当多时当多时,只要有了地,大伯就有办法养活俺惠儿。大伯像中了魔一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我不管大伯说什么,我只是用手捏他的两片厚嘴唇,让它们按规律合起来,可是大伯的嘴合不上了,好像这个功能完全失控。他总是笑,情绪好得怕人!他抱着我满地儿地跑,像一匹撒欢儿的骏马。我就像个好玩的物品,在他手里举高降低,完全由他的情绪指派,我在大起大落中把笑声撒下来,笑声从山谷里窜出去格外的响亮。
惠兰姐在地下跺着脚:爹、爹抱抱俺,俺也想兴乎一下……大伯完全同意惠兰姐的提议,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她,力大无比,地角旮旯跑个遍。其时我们看到各地的“分主”都跑在自己地里,笑声洒了满天满地,有的人居然躺在地里挺开胳膊伸开腿,把自己舒展成个“大”字,全是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的人。
可是在地角,我们看到一贯骄傲的财主仇万福,挺挺地站在曾是自家的大片土地上仰望苍穹。大家都知道把他的土地分下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仇继贞!但仇万福即便失势了,也是条汉子,脊梁仍没有因世事变迁而有丝毫疏松,也许就因这点儿硬性,很多人才畏惧他,他曾经是庄里的天,是庄里的法。庄里一应大小事项扛大头的总是万福爷。万福爷一年开二次粮仓救济穷人,他们家有一个小院专门为讨吃的开粥铺。过年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早早起床去给万福爷叩头拜年,通常万福爷摸一下我们的头,拧一下我们的小脸,然后就得到几块糖,有时候也返二回的,万福爷知道了也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