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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问 第 八 章(9)

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 作者:陈亚珍


大伯见到财主就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说万福叔,政府把这地分给我了。万福爷回过头来看着大伯,脸色不冷不热,说分给你好啊,好地得有好把式来种,就转身走了。

这一天我看到大雁从南方归来,唱着悠长的歌从空中划过。马路上有一个信使策马而来,村口上,早因他来而聚了许多好奇的人,信使从马背上下来,从绿色兜里掏出一叠信,他一个一个地读着名字交给应声而来的人,等到喊仇清棋的时候没人应声了。好像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信使用力喊:仇清棋!

大伯踮着脚一劲儿地半张着嘴不知在张望和等待什么。三叔拽拽大伯的衣服,大伯还是没有反应。信使对他的喊叫产生了怀疑,说梨花庄没有仇清棋呀?可明明写着梨花庄收嘛,怎会没有呢?然后就将信装起来要走。

大伯说,兄弟,没有俺的信?信使说没喊你就是没有你的信。大伯说那喜报经常有,信怎会没有呢?信使笑了,那不一样。信和喜报怎能一样呢?哎,我说,梨花庄到底有没有叫仇清棋这个人?大伯说那是俺爹呀!信使说这不就对了,喊仇清棋你没听见呀?大伯摸摸脑门讪讪的,俺只顾听俺的名字,俺爹的名字没顾上听。可俺爹已经死了呀,大伯的泪汩地从眼底里冒出来。是啊,二狗出去八年了,他那里知道爹已经死了哩……大伯醒过神来在大襟上忙不迭地蹭蹭手,恭敬地接过信来,泪水就“叭哒、叭哒”掉个不停。三叔接过信,全家人围上来,三叔在识字班认字最多,他展开信神色有些紧张,毕竟三叔第一次面对庄严的文字。大伯性急地催促,读呀。三叔调整了一下情绪,自己先温习了不下半个小时。大伯急得直跺脚,说你还等甚哩?三叔“噢、噢”地应着,然后磕磕碰碰地开始了他继往开来的创举:

亲爱的父母大人:您们好!

全体家眷都好吧?爹娘的身体咋样?我走了多年俺媳妇和孩子让家人受累了,孩子八岁了吧?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我现在四川九龙县剿匪,今天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第一天,全体指战员都高兴得哭了。听说咱家乡早就是解放区,家里分到土地了吧?等国家彻底平安了,我回去种地!全家人要带头发扬革命精神,艰苦奋斗。不要接受政府的任何补贴,要多照顾烈属的困难。见信如见面。我是请教员替我写信,等写信的人很多。就说这些。大哥、三弟辛苦了!祝爹娘身体健康!

此致!

敬礼!

儿 二狗 敬上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晚

大伯望着天,泪像一条条小河流下来。三叔念完之后抱着脑袋蹲在地下呜呜地哭,大伯说念呀三狗,你念呀!三叔说我念完了呀。大伯失望地说,完了?走了八、九年就这么几句就完了?三叔点点头证实确是完了。大伯就命令三叔再念,三叔就不厌其烦地念……一家人边听边哭。娘听到“俺媳妇和孩子让家人受累”这儿,哭得呜呜咽咽。大伯一听问爹娘好就又哭。当念到“咱们家分到土地了吗”大伯忽然喊:“二狗咱家有土地了,照顾军烈属,都是村里上好的地,你听见了没?”大伯的喊声在山谷里滚荡,余音缭绕,把一村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那些死去丈夫或儿子的人,眼气得躲在一边低泣。

家人因为这张纸上的话哭了一整天,在村口哭过又都到奶奶爷爷的坟头上去哭,让爷爷奶奶听纸上的话。风,带着一家人的呜咽和汇报,袅袅地升上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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