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骏马是骑手的靴子(1)

骑兵连 作者:师永刚


成天站在门前观雨。

这场大雨从下午时分就开始下起来了,无数的水滴仿佛是被人从天空用弓射出的箭,哗哗地钻进了深深的草丛里。王青衣的情绪已经平复,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已经睡着了,他在梦中的表情很伤感。马格像一个沉默的人,坐在小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奶茶。萨日娜到外面拦羊去了,那个老额吉用手捻着长长的羊毛。成天看够了那些雨,看见马格那张故意做作出来的冷脸,轻声吼道:“你还能坐下喝安稳茶哪?还不快帮萨日娜去拦羊!”

马格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快步冲进了大雨中。成天知道马格是在等他说话,如果他不在身边,马格可能早就出去了。他忽然对他们之间的这种奇怪的关系感到了厌烦。他苦笑笑,坐到了老额吉的身边,顺手帮额吉捻着羊毛线。老额吉看看他,给他递过来一碗茶,“孩子,你来我的包里两回了,我从你的眼里看出来你可不是来这儿帮我捻羊毛的。那匹马你看到它了吗?在这样的下雨天它能去哪里躲藏哪?”

成天凝视着老额吉,说:“我跟着它走了好几天了,可只是看到它的影子。我的战友今天就是被那匹马的嘶鸣声给惊到了马下的。”

“骏马的忧伤可以直达人的心里哪,那是它走近人的理由。它是这片草原上最后的一匹神马了,那匹马住在焉支山的树林里,却总是到湖边来喝水。它跑那么远来到湖边,好像是在找它的亲人。孩子,你的心思太大了,真正的骑手都会寻找那些自己的靴子的,可是那靴子是奔驰的灵魂,没有人可以穿上它,在草原上走的……”老人的眼睛里溢满了忧伤,“是骑手就得忍受痛苦与死亡。你做好准备了吗?”

成天想起那天萨日娜告诉过他的话,他把眼睛挪向那张挂在中堂的照片,那张照片下面摆着一堆白色的野花。他低下头,说:“额吉,我不是一个勇士,我只是喜欢那匹马,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走近它,我还找不到它出现的地方,我的一切都才开始,我还没有准备好。可是我知道,那匹马就是我的靴子,因为我是最好的骑手。你的儿子安答也是。”

老人快速捻着毛线的手,停下来了,她看着成天的脸,那张多么像他的儿子的脸。说:“孩子,跟我来吧,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也许我早就该把它给我的儿子,可是我却一直把它放在黑暗的世界,不让它为人们指引方向。那件东西也许会是你通向那匹马的途径,它可以让你听懂马的声音。”

成天跟着老人走出那个有六块木板的大毡包,雨已经停了,天空洗过似的呈现着让他不敢正视的深蓝。远处的萨日娜与马格赶着羊群回来了,萨日娜开心地笑着,只有马格低着头。这不像你,他在心里低声喊,在姑娘面前低头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在草原上,这样的男人连嫁不出去的姑娘也不会去看他一眼。但那个萨日娜看上了我的战士的什么了呢?他听见萨日娜唱着清亮的牧歌,那歌声悠扬着一种深长的意味,好像是关于马的一首长调:

身体细长的,那匹青马哟

在向着阳光的草地甩着头

已经到了八十岁的,我的母亲哟

她比阳光更早地照耀了我

哦,是那首他听过几十次的歌儿《乃林?呼和》,那意思是一匹青色的马,蒙古民歌中,几乎所有的题目都是一匹马。他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多美的少女呀。他的心里感叹,可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汉族的小伙子,一个穿着军衣的人哪?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呀。他知道马格已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他的态度。你自己找来的麻烦,还是你自己来解决吧。

老人停在那间石屋前。这个石屋对他早就是一个秘密,从那天他看到这间关着的石屋时,他就觉得这间屋子里肯定藏有某种奥秘。老人推开门,屋内传出一股燃烧着的酥油味。昏暗的屋子里长明着一盏酥油灯。老人把灯拨亮,屋内闪动着豆大的光明,成天看到屋子里很空,地上有具已经破碎了的元宝旧鞍,上面装饰了许多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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