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李准原本打算请王雪岑先在客房歇息,解除长途跋涉的劳顿。他去找些商家铺户为募集庚子赔款摸摸底,而后再具体商谈落实筹款的细节。他为此吩咐阎文艳领着大龙和小虎上街采办荤素菜肴,将接风宴席办得稍稍丰盛一些,两人晚上好开怀畅饮,也开怀畅谈。
阎文艳三人刚出门不久,便匆匆返回来。他们在院子外边发现广东巡抚衙门的罗歪嘴和黄泥鳅,也冒雨从广州赶来,一脸鬼鬼祟祟,显然是在盯李府的梢。大龙和小虎请示要不要把这两个家伙抓起来,问个究竟。李准听了气愤不过,怒声痛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为何使出这般鬼蜮伎俩来?”王雪岑记得李子川在谈话中,也多次提到这两个人,曾当过厘金局的总办和帮办,都是谭文觐的亲信。他思忖来者不善,肯定与此次筹款有关,也与谭文觐密谋收回厘金局有关。他立刻提出跟李准回广州,去厘金局看看,那儿真要出了纰漏,筹措赔款也会跟着黄了。李准离开设在广州的厘金局也有一些日子了,罗歪嘴和黄泥鳅突然出现在汕头,也让他有些放心不下。他当机立断,两人立即动身去广州。阎文艳很是过意不去,执意要好好招待客人吃顿饭再走。李准代客人回答:“有人找上门来捣乱,酒再好也喝不下去,还是容后再补吧。”
从汕头回广州,路程不算近,王雪岑抓紧时间了解广东厘金的来龙去脉。李准谈及这事,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成就感,一路上话也多了起来。王雪岑虽见闻广博,也听得傻了眼。所谓厘金,说白了即是商品交易税,厘金局即相当于现在的税务局。中国向来以农为本,商品经济长期发育不良,以往在国民经济中也无足轻重。历朝历代虽然都设关征税,清朝还在“常关”之外设了“洋关”,所注重的还是按地、丁抽税,也就是田亩税和人头税,当权者没怎么把商品交易税放在眼里。到了清朝咸丰三年(1853年),一个姓雷的副都御史在扬州帮办军务,因为需要训练大批军勇对付来势汹汹的太平军,军饷缺口骤然增大,仅靠传统地、丁税收难以支撑。他见扬州附近河湖港汊泊满载运各种货物的乌篷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奏请朝廷在扬州里下河“设局劝捐”,即针对往来商船征税。这一招歪打正着,踩到那时中国商品经济有所发展的点子上,随着商品流通量的急剧增加,这一税源跟着快速拓宽,“厘金开,白银来”, 很快在全国各地风行开来。
不过,最初设置厘金只针对中国的商户和商品,没把洋商、洋货涵盖进来。中国人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国内商人跟外国同业一比较,眼看自家赚的钱平白无故被多挖走一块,心里极不平衡。如是或偷税漏税,或公开抗税,以求与洋商、洋货平起平坐,不想换来的是无情的惩罚,有的还被罚没得倾家荡产。中国商户“吃一堑长一智”,纷纷跑去投靠洋人,向他们缴纳一定数额的保护费,换来一把“保护伞”。通常的做法,就是花钱买一面外国旗帜挂到中国商船的桅杆上,打着被洋人租赁的名义,名为“诡寄经营”,跟着享受免税待遇,加上厘金局中饱私囊,四处设卡,重复征税,积弊如山,厘金秩序因此大乱,民怨沸腾。厘金局也渐渐成了地方政府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甘。李准这些年办赈捐,接触各地商家,了解厘金这些弊端。他接手办广东厘金局,废除洋商、洋货享受的免税权,将水旱码头设卡收厘改为统捐,往来商船不论中外一律“值百抽一”,概不重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