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想到自己无端被泼上满身脏水,而此时李鸿章已经去世,张之洞也要避嫌,朝廷那边无人可以替他洗刷,只好亲身前去辩冤,想不蹚官场这汪浑水也不行了。他回到家中,匆匆拜辞母亲的新坟,留下妻子处理后事。临别前夜,李准与妻子依偎一起,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位黄夫人,是邻乡一黄姓士绅的闺女,两人还在各自母亲的肚子里,就被“指腹为婚”,比青梅竹马还青梅竹马。但出川这些年,前几年自己忙于进京赶考,这几年又忙于在潮汕赈捐,一直是妻子在为他照顾父母,两人竟聚少离多,难得有相互温存的时候。这回到了乡下本想好好弥补一下对妻子的亏欠,不想又闹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还得妻子替其守孝,挑起老家这头的责任。他歉疚万分,嘴里念叨着:“此生负君太多,不知何以为报。”黄夫人宽慰他:“我昨天去庙里进香,替你算了一卦,得了‘否极泰来’的断语。周围邻里也说,我们李家坟山风水好,有个‘官兜寨’兜着,谁也别想断了你的前程。”李准长叹一声:“被‘官兜’兜住了,不见得是啥子好事情。”
岑春煊,字云阶,原籍桂省西林县壮乡,是个少数民族干部。其父岑毓英官至云贵总督,也算高干子弟。他被敕封两广总督后,事先了解到广东官场一些黑幕,还从张之洞处得到谭文觐的贪腐材料。他人还在北京,就参了这老小子一本。不想谭某人路子野,根子深,朝廷六部公卿都有人替他说话,以致慈禧耳朵根子软下来,“革职”之后并未“查办”。这让岑春煊觉得很没面子,决定先去广西老家,待找到新的惩治目标,再赴广州就任。他对幕僚说:“广东水深龟鳖多,巡抚没办下来,至少也得办几个道员,否则两广官民不会把我岑某当盘菜。” 他的首席幕僚张鸣岐,表字坚白,出身师爷。他从厘金局总办罗歪嘴、协办黄泥鳅那儿收集到李准不少黑材料,正好是道台级的人物,迅速端到总督的桌面上。
王雪岑有张之洞推荐,留在两广总督府听任,跟着岑春煊来到广西梧州。他瞅住机会,建议岑总督亲自考察一下李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厘金局的账房先生陈省三也抱着账本来到梧州,要为李大人辩冤。李准刚回到广州,便接到火速赶往梧州为新总督护航的命令。三江巡航水师原有船只大多腐朽不堪,原有西江水师人员,也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有力气吃饭,无力气干活。好在原来兼办各省赈捐打造了几条小兵船,有张赞开、潘灼新领着,愿为李统领肝脑涂地,勉强凑齐了为两广总督护航的船队。
梧州位于广西东部,地处西江两广交界的“黄金水道”,享有“小香港”之美誉。李准穿一身重孝出川,担心这么着去见新总督会犯忌讳,用官服罩住孝服,只在外边露出赤脚麻鞋。但岑春煊并不急于见他,吩咐立即开船,向广西桂平进发。由梧州上溯桂平,河道越来越狭窄,水势也越来越凶猛。岑春煊的座船是一艘老掉牙的小火轮,蒸汽机时好时坏,在激流中常常“不进反退”。李准一路小心侍候这艘老爷船,沿途日夜不息调船拖运,脚上的麻草鞋在江边的鹅卵石上磨破了好几双。一次,小火轮搁浅,被水下暗礁卡住,动弹不得。李准吓出一身冷汗,匆忙领着张赞开、潘灼新等人跳进江中,七手八脚将其拖回航道,索性用纤绳拖着轮船前行。
岑春煊抵达桂平,严劾桂平巡抚王炳棠、提军苏子熙及司、道多人,震慑了桂平城内大小官吏。李准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新总督不分青红皂白,顺势将他办了,连个辩冤的机会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