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发生在通往牧马场的一条胡同里,下午梅达多还去过那里给骡子割了点儿草。这条胡同好多年以前就没有了,但在它的原址,即如今的11街与6号路之间,还有两所乡村样式的老宅院,巴兰卡斯人指认此地便是“尼古拉斯·马尔克斯在皮拉尔圣母节第八日那天杀死梅达多·罗梅罗的死胡同”。那天就是10月19日。下午5点钟,身着白色亚麻布衣服的梅达多一手打伞,一手提着一捆麦草,在绵绵细雨中走进胡同。这样,他硕大的身影成了神奇枪法尽人皆知的上校的一个绝好的靶子,雨衣穿得整整齐齐的上校正在雨中等着他。仿佛不是要杀一个人,而是举行一个仪式,尼古拉斯·马尔克斯看见他提着麦草捆进了胡同,便喊道:“梅达多,我的事情交代完了。你带枪了吗?”“对,我带着枪。”他只来得及这样简短地回答了上校,就被两颗子弹准确地击中了。住在附近一间屋子的孤老太太格雷戈里娅·坎蒂略听见枪声,走出房门,远远看见如此严重的悲剧,斥责上校说:“啊,你杀了他!”上校像往常那样不慌不忙地承认道:“是的,荣誉的子弹战胜了权力!”
上校在去县政府自首之前,寻求过挚友、自由派领导人洛伦索·索拉诺道义上的支持,并且回家告诉了妻子这个坏消息。特兰基丽娜·伊瓜兰·科特斯听罢就疯了。两个朋友斜穿过广场,尼古拉斯去向县长托马斯·佩拉埃斯投案自首。当法庭问他是否承认自己造成了梅达多·帕切科·罗梅罗的死亡时,上校承认了,并且以其不言而喻和明白无误的方式说了两句明确的话:“我杀死了梅达多·罗梅罗。如果他复活,我还杀。”何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在他出现幻觉的那个夜晚,对普鲁登西奥·阿吉拉尔说了类似的话。
从此,梅达多的幽灵便不让痛苦不堪的上校安宁。正如普鲁登西奥·阿吉拉尔的阴魂必须跟着何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一样,梅达多·帕切科·罗梅罗的阴魂也跟着尼古拉斯·里卡多·马尔克斯·梅希亚,不仅跟到了大山那边的阿拉卡塔卡,而且跟到了将近30年后他逝世的时候。加西亚·马尔克斯本人将为六七岁时听外祖父说的“你不知道一个死人有多苦啊!”这句忏悔性的话而永远痛苦。发生这些事情的不祥和多雨的10月将要在尼古拉斯外孙的小说中继续跟随整整一代上校。例如《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里那位年老的无可奈何的上校在10月会觉得肚子里像长了毒蘑菇和百合,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10月的一天下午在栗树下撒尿时死去。
总之,巴兰卡斯市把悲剧作为毫不留情的命运的结果而予以接受。大家都知道,就尼古拉斯·马尔克斯的本意来说他不想杀那位同志和朋友,他之所以花那么长时间准备决斗,也许因为希望在那六个月的时间里会天助神佑般地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阻止他被迫杀死梅达多的惨案发生,就像《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杀害圣地亚哥·纳萨尔的凶手们所希望遇到的情况。然而事情如同希腊悲剧所表现的那样继续其严酷的进程,时间则把害人者变成了多年间几乎所有人为其惋惜的真正的受害者。巴兰卡斯像经历自己的社会灾祸一样经历了尼古拉斯·马尔克斯的个人灾祸,甚至死者的部分家人当时也站在杀人犯一边。死者的一个舅舅佩佩·门多萨是巴兰卡斯惟一的警察,他在监牢门口睡了几个晚上以防别的亲属来为死者报仇。梅达多的另一个舅舅弗朗西斯科·哈维尔·罗梅罗将军把特兰基丽娜·伊瓜兰·科特斯及三个孩子胡安·德迪奥斯、马加里塔和刚满三岁的路易莎·圣地亚加接到自己家保护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