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圆圆三十岁了。她不同意林恒说的,三十岁女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面部衰老。虽然听了林恒的报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这两年变瘦了,原来是因为胶原蛋白流失,软组织萎缩,是衰老的标志。
二○○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丁圆圆在四川什邡的一个小山坡上,教一群小孩子唱歌。《Jinglebells》、《雪绒花》、《北京欢迎你》,都是老掉牙的歌。她不会弹琴,她的嗓子不太好,她的英文发音不标准,她和小孩们笑成一团,在这里她是主角。那时候如果《感动中国》去采访她,问她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觉,她会说她没在想什么,她只是在这个地方,在做这件事,她此刻只是个五音不全的临时音乐老师,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只是有点冷。
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丁圆圆坐在北京某个会议中心讲堂的后排座位,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一天。真奇怪,她能记得的竟然是她在唱歌的间隙,触碰了一下头发,觉得头皮有些发黏,水不够用,护发素没冲干净,她当时想,以后洗头不用护发素算了。她还记得缩在袖子里的手拿着一个小手炉,帕梅拉给她的,里面只需放一块炭,就会热很久。她在想把手炉塞到靴子里的可行性,因为脚觉得有点冷。她把手炉留给接替她工作的女孩了,现在条件好得多,应该是用不到了。那一天,或者说那一年,丁圆圆好像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存在,在某些场合,她是唯一一个城市女青年,大高个长头发,衣袂翩翩,惹眼又拉风,她都没有感觉到自我。
可是这一天,在这场研讨会上,她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几乎是在场的最不相干的人,她却被自己的存在感所困扰。我怎么在这儿呢?我在干什么?我明天该干什么?我以后该干什么?她应该是属于这里的,她现在可以说自己是“整形圈”的人了,这个冬天她一直在努力地做功课,虽然进展缓慢。她属于这里,她的存在却很别扭,她就像美人沟医院的患者身上埋的软组织扩张器,明明和皮肤是一体的,却像一个巨大的瘤子一样尴尬地杵在那里。
这段时间以来,丁圆圆和贾一澜过从甚密,每天都要在网上聊几句。丁圆圆慢慢积累着有关整形的种种信息,但是这些信息都是碎片,在她头脑中拼不出全景。她更熟悉的是贾一澜在工作和生活中的牢骚和烦恼,还有美人沟医院的人情世故。
她也经常去小唯向她介绍的整形论坛,把常见案例和各种帖子中看到的典型心理状态记成笔记;还加了几个关于整形的讨论组、QQ群,她不发言,只旁观,看他们讨论医生、讨论韩国、讨论鼻子和脂肪、讨论男人。这些信息,在她看来,和有人乱发的股票消息、征集一夜情或者发票广告一样混乱而无意义。
不管什么,接触多了难免会受到影响,她偶尔也对于自己作为女人的存在产生质疑——女人和外表的关系。从前她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普通平常,甚至恰到好处。她对自己的外貌不是特别在意,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好看,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好看,但是好看不好看都不会对心情有什么影响。她喜欢买衣服、围巾和项链,不喜欢蕾丝、蝴蝶结和亮片。她平时不精心化妆,但是粉底口红都有。她觉得城市里大多数受过基本教育,但不在演艺圈也不是模特不以吸引异性为己任的女人都是她这样子。贾一澜时常对人的外表评头论足,小唯对自己脸的过分关注,还有网上那些好像走火入魔了的姑娘,让她迷惑,难道女人真的应该是这样子的?使劲打扮能怎么样?漂亮了又能怎么样?单眼皮双眼皮能有什么影响?街上有人回头看你又怎么样?难道生活真的会由此而不同吗?
她看了看刚刚拿到的会议日程,各种发言的题目都很专业严肃,跟丁圆圆所钻研的整形研究很不一样,一半以上是有关先天畸形和外伤致畸的修复,这些更像是属于普通的外科范畴。而跟美容整形相关的发言,专业性也比较强,对于丁圆圆来说过于艰深。更何况,这是所谓的国际研讨会,多数发言是用英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