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灯片上,她有幸看到了鼻子内部的构造图,还有脸皮掀开露出黄色的一粒粒的脂肪的图片。她还看到了变性手术中用肚子上的皮瓣做成的男性生殖器官。相形之下,截断下颌角和下巴的手术画面真的不算什么。她见到了好几位传说中的中国整形名医,见到了被封为“北丐”的贾一澜的科主任刘铁钢。关锋是会议的副主席,丁迅和林恒都有发言,除了下海的“东邪”李顺,美人沟医院的高手们都齐了。

丁迅的发言是关于某种手术的,PPT所使用的图片上都是面部畸形的人,有的眼睛长在两边,好像青蛙,有的脸歪曲得很厉害。丁圆圆没有听懂。而且丁迅的声音细如蚊蚋,似乎对自己的英文比较不自信。

林恒的论文是最亲民的,丁圆圆都懂了。他讲的是三十岁女性面部衰老的问题,他说这是三十岁女性所面临的最大困扰。他的PPT比丁迅的漂亮很多,他给出的例子是章子怡。作为对照,有章子怡在《我的父亲母亲》中系着绿头巾的青葱照片,有《夜宴》的古装剧照,还有她在某个红毯上回眸一瞪的嗔相照。从几张照片上,可以看到十年时光的印迹,脸上肌肉的线条变化,脂肪的流失,说明章子怡正在老去。虽然是专业论文,如果发在丁圆圆的杂志上,应该也是一篇会引起关注的卓越文章。

丁圆圆记得章子怡和她差不多同龄,今天是丁圆圆的生日,三十岁生日。

丁圆圆三十岁了。她不同意林恒说的,三十岁女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面部衰老。虽然听了林恒的报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这两年变瘦了,原来是因为胶原蛋白流失,软组织萎缩,是衰老的标志。丁圆圆没觉得自己衰老,也并不介意,就算介意,也只会感叹自己面部都衰老了,为什么还这么不成熟。她也认为三十岁是某种里程碑。不过,早上刷牙的时候她看着镜子,注意的并不是自己三十岁的眼袋和鼻唇沟,而是在想,我是就这样走哪里算哪里,还是给自己找一条路一直走下去呢？还有,为什么三十岁,面部衰老,是女性才面临的问题呢？三十岁男人如果谢顶或者长了啤酒肚,又好到哪儿去呢？这意思不就是女性的价值就在于青春,而青春,就是那点胶原蛋白和弹性。

丁圆圆没有按贾一澜提议的,跟会上的人一起吃晚饭,认识更多整形医生。她下午就退席回了公司。她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做,她只是在等待,而且是坐在前台的位置上等待。她知道快递每天四点半左右到他们的大厦来。她接过小小的包裹,在运单上签了字,对穿着红色工服的快递男孩说了声“新年快乐”。

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她拆开了包裹。快递公司的标准纸盒里,是一个中间折起来的纸袋,纸袋里有一个丝绒的布袋和一个蓝色的方盒子。盒子上是施华洛世奇的天鹅标志。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鹦鹉的水晶挂件,著名的奥地利施华洛世奇水晶,其实是铅化玻璃。鹦鹉的身体是橙色的,一对翅膀是绿色的,弯曲的喙是红色的。鹦鹉的头上有个艳桃红的冠,冠有孔,一根细细的白色缎带从中穿过。这个东西,作为项链坠太大,而且鸟嘴这么尖利,挂在前胸有点危险；作为装饰品又过于脆弱易碎；作为收藏品,它又只是一块规模化生产的铅玻璃。总之,这是一件没有实用性的鸡肋礼物,如无意外应该购于中国人民大学附近双安商场一层的施华洛世奇专柜,中国统一售价,恐怕要一千块钱上下,比原产地的价格贵上很多。

而这就是丁圆圆等待的东西,她等了整整一年。她提着白色缎带,鹦鹉的身体轻轻地晃动,在办公室卤素灯的照射下,折射出的光彩如同钻石。她把盒子放到手袋里,收拾了一下,去参加帕梅拉为在京单身同事组织的贺岁饭局,也算是为丁圆圆过生日。明天开始,她不能腆着脸说自己二十九岁了。丁圆圆想着包里那个玻璃鹦鹉。只要你还是每年来造访我,就什么都没有变,三十岁就三十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