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编者序:此时此地的我们(5)

白日之梦 作者:袁琼琼


我在阅读时,最大的惊喜是新一代的写作者。很抱歉我过去不曾注意。但是一整年的阅读,我发现年轻一辈的写者真是了得。多数作者是跨界写作,不仅足踏两条船,有时还三条四条,多数作者同时写小说、写诗、写论述,甚至有人写词曲写剧本。

可能是拜部落格写作之赐,这些年轻作者的文字极为老练,而且挥洒任意。不像我那一代,往往为某种目的而写。这些作者似乎写作单纯地只为了PO文上网;至少在最初,尚未成名的阶段,应该是这样。因此,普遍有一种大胆恣意。他们在挖掘自身和家族底细上的“勇猛”,往往让我替他们捏一把冷汗。散文根底上是面对自己的文字,他们几乎是一起步,便已然攫取到散文写作的内核,拿到了“圣杯”。比之我那一代写作者,他们的起步要高很多。

关于文学是否没落,是几乎永恒的争议,每一代都有人讨论,每一代都有人嗟叹。但是,文学天生便是小众产品,纯文学尤是。如同一切的精致艺术,阳春白雪是其宿命,一般人无法跨其门坎,但永远有一群人,或许数量不大,但是有能力欣赏、热爱,甚至成为创作者。

这些数量还不少的优秀年轻写者,让我面对了选择焦虑,很明显,无法人人上榜。但是要如何决定谁上谁下呢?我最后使用的淘汰方式是划定书写范围。

新近刚看了清少纳言的《枕草子》。清少纳言是日本平安朝的女官,这本三百年前的作品,现在看来依旧有吸引力,很大一部分是她书写的是当代事物。向来历史和文学是被分开看待的。但是风土之书,例如《东京梦华录》,写得细腻的话,其实价值不比诗词歌赋差。我向来嗜读历代的各种笔记。写作基本上是造作艺术,有刻意的舍弃和保留,但是,当代人写当代事,如果不带戒心,往往便成为时代的切面。不可否认,这四十年来,人类面对的是巨变,年轻一代呱呱落地时的世界,不仅与上一代迥异,根本是异次元。我们必须学习、习惯,并且努力接受的观念或行为,对年轻一代是某种DNA,胎里就带来。他们不需要矛盾挣扎就可以自如地使用和感受。

我以是否有“时代感”,作为汰选原则。入选的这些作者,书写的生活、心情,甚至感受,在我看来都异常鲜锐,啊原来现在的年轻人想得这样多这样深。而且他们的世界普遍宽广,许多书袋掉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看人情世事,使用的眼光也具有高度,绝非小鼻子小眼。我猜想网络使得这一世代人比之我辈,具有更庞杂和丰富多彩的“数据库”,他们看外界的眼光是带锋芒的,跟网络一样,任何事都必然与其他事连接。因此,陈柏青可以从拆书扫描上看出整个世界的崩坏与荒谬,而黄冈写出了死亡与美好的连结。黄汤姆从声音出发写自己,而牛油小生把余秀华的诗遍布在城市里。童伟格的书写异常神秘,你没法说明他究竟在写什么,然而如此完整美好。感觉像是某段乐曲的断章,无头无尾,只听到了一点点,却有萦回的魅力。

我没法一一列举这些作者的迷人之处,篇幅所限。不过,几乎每个人都具有成为“大家”的潜力,只要他们能够持续写作。他们的语言各自不同,没有任何人与另一个人类似。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炼出来的。在艺术上,拥有自己的独特面貌几乎是唯一标准,也是最难达到的。而这些文学下一代,我看到的只是,他们全是奇珍异草,用自己的方式在生长,几乎看不出师承。他们好像跳过了学习和模仿的阶段,一下地便自如地成为了自己。且不仅是选入的这些作者,还有没被选入的其他人,我一样看到了独特和成熟。在文学的传承之途上,看到下一代比我们更秀异,没有比这更赏心悦目的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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