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里,他说:
生命何以必需继续呢?就是因为要发展,要进化。个体既然免不了死亡,进化又毫无止境,所以只能延续着,在这进化的路上走。走这路须有一种内的努力,有如单细胞动物有内的努力,积久才会繁复,无脊椎动物有内的努力,积久才会发生脊椎。所以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前者的生命,应该牺牲于他。
一个颠倒了的价值观,须要用新的逻辑把它颠倒过来,这才能合乎近代以来的社会潮流。但做到此点,不是毁掉人情与人性的美,而是继续这种人情和美的精神。而那手段,则是文化的改变,以诚与美的精神为之。他认为做到此点,首先是“爱”,“用无我的爱,自己牺牲于后起新人。”“爱”与“牺牲”,在鲁迅看来是建立新的道德伦理的条件。而实施这新道德,鲁迅谈到了以下三种看法:一是理解,二是指导,三是解放,这样才能够把中国文化引向另一个天地。
鲁迅谈论这样的话题的时候,显得有些天真,乐观的预言压倒了先前的惆怅。这个语境里的思想,除了进化论的痕迹,大概还有易卜生主义的影子。进化的结果一定是后起的好于以前的,而易卜生的思想则无疑是人道的与个性的精神的盘诘。中国旧道德,其结果产生了奴性的人格,这是可惜的。王得后在《鲁迅与孔子》一书里,对此分析得很透彻,他说:
王得后是看到了问题的根本的。鲁迅视野里的孔子遗产,在这样的层面上是远离现代人的需求的,个性潜能未得开掘,不能不说是一个缺陷。
而这个缺陷都集中表现在生存的状态,以及汉语言的体系里了。
儒家文化演进中出现的奴性,导致了整个民族劣根性的产生。自然,中国的社会问题复杂,奴性的因素还残留在其他文化的形态里。奴性是统治者建立的文化辐射的结果,大众与士大夫,都在所难免。而且这一切都在日常文化里,似乎已经是视而不见的现象了。
鲁迅对奴性的敏感,是从自己的生命感受开始的。祖父的入狱和父亲的病且不说,仅自己在日本、教育部的经历,都有耻辱的记忆在。《灯下漫笔》写道:他的存款贬值后,很有些恐慌,后来听说钞票可以换回现银,虽折了大半,可是内心却还是欢喜。他于是自嘲地叹道:
自己就是一个奴隶,这是他感悟到的。所以当他写到阿Q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也隐隐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拷问,谁能说这里没有他的影子?鲁迅说他对自己的解剖,不亚于对别人的讥讽,都是对的。